安瑶不知柳儿心中的纠结,傍晚时分,暗卫带来了更多关于黑袍人的消息,分走了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因着蛇族的遭遇,这一日,暗卫和疾行营众人将深荼周边的大小部族探了个遍,发现黑袍人打着靖王手下的名义,几乎将大一点、凶悍一点的部族得罪了个遍。所打的旗号,无一例外全都是:靖王殿下来了,赶紧给我跪下来俯首称臣,否则屠遍你全族,鸡犬不留。
还制造了不小的混乱,出其不意间,好些个部族的族长或长老受伤,甚至有直接身亡的。
以有心算无心,黑袍人这一趟搅浑水,可谓十分成功。
这事儿太过敏感,一不小心便容易挑起战争,疾行营的头儿奉了萧北炎的命令,一路安抚过去。有些部族本就忌惮萧国势大,哪怕将信将疑,有了台阶也就顺势下了。可有的部族本就暴躁,或者正儿八经死了人的,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差点就直接起了骚乱。
暗卫和疾行营向萧北炎汇报时,重点圈出了三四个部族:“这几部虽然暂时压下去了,但明显火还没消,很容易再起冲突。”
萧北炎微微颔首:“派人盯着。”
而另外几人,则不甘心地将跟丢黑袍人的周围搜了又搜,还真在几里开外找出些蛛丝马迹来。有凌乱的脚印,有血迹,甚至还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中翻到了数套黑袍,却是不约而同地丢弃了原来的那一身行头。
安瑶头一次见暗卫详尽地传达情报,默默地一条一条听着,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了。
周舒砚皱了下眉,转向萧北炎:“穿黑衣是为了夜行方便,也是为了遮去显著特征,避免被人认出来,现在一道丢弃了,说明要换个可以见光的身份了……难不成,那些人都是本地人?那会是谁……南方的士族?某些异想天开的前朝之后?不对啊,说不通啊……”
萧北炎曲起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沉吟一会儿后问暗卫:“那附近有人家吗?”
暗卫点头又摇头:“那山脚下倒是有几个小村落,但灾荒严重,早就已经空了。”
他们仔细地搜索过,却是已经许久没住人了,一点儿人迹都没有。
周舒砚愈发想不通了:“那人还能凭空消失了?前一段还有脚印和血迹,突然就消失了?”
暗卫犹豫了一下,继续道:“那周围倒是有一条颇宽的河,但现下水温极低,水流又湍急,河道宽窄变化大,不是极好的水性,是绝对无法泅水逃跑的。”
萧北炎点着桌子的手指一顿:“沿着河再找。另外,派人快马回京,让陛下一定要彻查国师和他的几个得意门生。”
底下人接了命令,又很快忙碌起来,在文乐县令的眼皮子底下迅速又谨慎地进出。
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安瑶终于理顺了几条线。
首先,最确定的一点,这黑袍人应当还是与国师府联系紧密。他们本来猜测高敏是策划一切的人,但从昨晚的情况来看,高敏更像是被控制的。高敏属于国师门下天赋挺高、于术数钻研颇深的弟子,能让他着了道的,要么歪门邪道的法术不弱,要么与他极熟,叫他没防备。
再者,他们特地将萧北炎引来深荼,又刻意扰乱了深荼边界,必有所图。西南一乱,萧北炎的脚步一被拖,谁最容易得利?再者,要对付萧北炎,那么点部落,够了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就必须再往深了挖一挖。
最后,那黑袍人到底是如何失去踪迹的?有极其熟悉当地地形的人接应?那也没必要弃了衣物走吧……
安瑶琢磨这事时,发现萧北炎处理完所有的事,眉宇间有几分疲惫,正以食指指节顶着眉心小憩,不由地有点揪心,小声开口:“累了就赶紧休息会儿吧。”
萧北炎睁开眼睛,头倒是不曾抬起来,只微微一侧,抬眼从下往上有点懒懒地看安瑶:“无妨。”
安瑶拿他没辙,走过去帮他轻轻地揉太阳穴。
萧北炎立刻露出了一脸享受的模样来,闭着眼睛问:“看你有模有样地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什么来了?”
“我在想,如果我是黑衣人,我跟你是敌人,千方百计把你引到深荼来,会想要干什么。”
“我想绑着你重视的女人,以此要挟你,或者使你乱了方寸。我控制了高敏,还以他设下了陷阱,想引你上钩。我还搅乱了深荼周遭的局,会给你添一些乱子,但这规模有点小,应当难不倒大萧赫赫有名的战神……可也有个前提,战神也不是单枪匹马上战场的,一定要有足够的兵让他调。”
“这样,问题就来了,我敢这么做,是知道深荼这边灾情严重,地方乱。靖王殿下的势力也不在南边,对情况不太了解,应对不可能那么及时。不论事情成功与否,我准备了那么久,脱身是不太有问题的……”
“……但还是不对,我向来是个强势的人,迄今为止所有的事,都是我主动出击。我厌恶甚至憎恨靖王殿下,或者说,他的存在严重影响了我的利益,我必须要除掉他。那么,我怎么可能满足于脱身呢……”
安瑶一点一点地顺思路,说出自己的猜想:“所以我觉得那黑袍人摆这么大阵仗,不会善罢甘休,想要缠住你甚至缠死你,他除了鼓动那些部族,还会挑起大萧的内乱,比如说……若有办法叫深荼的总督与你对立,甚至最好打起来。你说,那总督身边会不会有他们的人啊?”
说毕,忽地发现萧北炎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有认同,还有……一丝丝笑意?
安瑶脸上略略一红:“我都瞎说的,你别笑话我。”
萧北炎一拉她的手,顺势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搂坐在了自己腿上,低头吻了吻那柔软的唇:“说得很好。”
安瑶的脸红成了一个苹果,不吭声了。
“不过,他们的手眼未必能达到那么远的地方,顶多也就埋几个钉子……昨夜的最终逃遁,本王倒觉得,不似有备而来,倒似……机缘巧合。”
“你说,那附近的村子是空了,后头却是山连着山,整个深荼过不下去的百姓,有两种选择,背井离乡去逃难,或者,落草为寇。那些当了寇匪的,有些不择手段,雁过拔毛,有些……还存着几分良知,知道劫富济贫,若是遇见那‘被恶毒官兵追赶’的‘可怜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救一把呢?”
安瑶顿时打开了一个新思路:“你是说……”
与此同时,落霞山深处,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一个年轻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
他生了一副好皮相,眉目俊秀,但睁开眼的一刹那,眼底深处,是藏也藏不住的乖戾。这种阴郁和戾气随着他的神智渐清,又若无其事地藏到了眼睛深处,再也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