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说起来,安瑶对萧北炎倒没有什么恶感。
只是吧,这冷面王爷给她最大的感觉,就是三个字,不好惹。
位高权重,跺一跺脚整个京城都能抖三抖。善于查微,一点也不好糊弄。更是一天到晚冷着个脸,时不时地嗖嗖释放冷气,靠近三尺之内,就有被冻僵的风险。
最最重要的是,安瑶头一次化形的那晚,貌似当着他的面掉马了。
虽然对方应该还不是太敢确定,而且自己现在也有了苏巧儿的身份……但是!
安瑶还是觉得离这位王爷越远越好。
别的也就罢了,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是狐狸精,嘶——铁定完蛋。
所以此时萧北炎寻上门,安瑶的第一反应,是怂得想要跳窗逃跑。
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二反应,则是假装屋里没有人。
谁知萧北炎似乎有透视眼:“我知道你到门边了,开门。”
安瑶:“……”
“你让我开门就开门呀?我们很熟吗?”安瑶豁出去了,“抱歉,不合适。”
“靖王府,萧北炎。”萧北炎静静地看安瑶假装“咱俩不熟”,“万一我真有什么不妥之举,你可以及时嚷嚷一嗓子强抢民女,可以让左邻右舍帮你去告官。”
“……”安瑶腿一软,总觉得这靖王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她又扒着门缝看了看外头的人,却从这人近乎面瘫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
他他他应该没有那么神,猜出康王的事儿吧?那天他们完全没有打照面啊……
真是邪了门了。
安瑶在门边来回踱了两趟,萧北炎也不催,就这么站着。
安瑶见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一横,把门闩一去:“堂堂靖王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萧北炎挑起一边的眉毛:“本王怎么觉着,你叫靖王爷时,带着一股子怨气呢?”
“王爷想多了。”安瑶闷闷地说。
萧北炎决定不把小狐狸惹炸毛,于是换了个话题:“近日有新作么?拿出来给本王看看,想要求购几幅。”
“王爷还对字画感兴趣?”安瑶狐疑地看了他两眼。
以前在靖王府时,可没见他有这爱好啊。
“实不相瞒,本王不甚感兴趣,但本王的好友十分喜爱‘瑶先生’的作品。”萧北炎给了个解释,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当然,前些日子见着姑娘作画,本王也觉着画得很好。”
他这般一解释,安瑶倒是释然了不少。原来是有朋友喜欢她的画儿呀,这倒讲得通。
看来自己没掉马。
这简直太棒了。
想通了这茬,安瑶瞬间换了一张脸,笑得乖巧无比:“原来是这样啊,那王爷请先在院子里坐一坐,民女这就去将画取出来。”
靖王府出手,总不会太小气吧?大主顾呀!
安瑶美滋滋地想着,还热情地给萧北炎泡了一杯茶出来。
萧北炎面瘫着一张俊脸,看着安瑶一副小狗腿的模样跑前跑后,依稀便有了种小白狐狸绕着自己讨好撒娇的熟悉感。
小谄媚精!靖王爷在内心默默地下评语,但又莫名觉得舒坦。
大约她谄媚的对象是自己的缘故吧……王爷悄悄反省并唾弃了一下自己,然后……安之如怡。
得知她一个未婚女子贸贸然跑出去和一群人吃酒的不悦感也悄悄散去了。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狐狸精”心思纯粹,怕是一点旁的想法都没有——除了挣银子。
啧,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安瑶殷勤地抱着画卷跑出来,一一展开给靖王看。
最先打开的,是京中时兴的美人图、山水画,再是一些四时清供图,花鸟图,风俗街景图。
这个时代截然不同的社会风貌让安瑶看什么都新鲜,画中自然有一股蓬勃的生机,京中人习以为常的街头巷尾情形,在她笔下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萧北炎本对书画不甚感兴趣,但好歹是皇宫内院长大的,见过精品无数,眼光是有的,粗粗地扫上一眼,便明白周舒砚为何对安瑶的画如此推崇了。
不得不说,连他都被吸引了。
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安瑶,这小狐精,倒真是个有才的。
这些天影卫的盯梢来看,也真就是个画痴,不像心怀不轨的。
既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所谓。
安瑶歪了歪脑袋:“?”
萧北炎回神,指了指她身侧那些未打开的:“这些为何不展开?”
“啊,这个啊,”安瑶自以为明白了萧北炎出神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都是我到外头随便瞎画的,没来得及整理成正式作品,就不拿出来了。方才取得急,不小心混进来的。”
他们这些富贵之人,应当也不乐意看到那些内容吧……估计会觉得扫兴。
没想到萧北炎还挺坚持:“本王看着你的画都很好,也想看看这未定稿之作是什么样,若无大碍,可否一观?”
安瑶看了他两眼,发现他说得挺认真,而且的确带着期待,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先说好啊,这都是我随便乱逛时画下的,见到什么画什么,可没有旁的意思。”安瑶说完,展开了手边的一副卷轴。
萧北炎本以为也是些风景之作,谁知画卷一展开,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面黄肌瘦的老乞丐,神色惊恐、气息不定地靠着墙根,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小乞儿紧紧地护在他身侧,紧张地驱赶着一条凶悍的大狗。那竹竿似的小细腿儿上,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风尘仆仆、表情惴惴的一家人,面带仓皇和对未来的迷茫,紧紧地攥着一个小包裹,站在城门口,仰望高大威严的城门。
还有那粥棚底下,举着破碗等待施粥的众生……
每一幅画上,都写着同样的字:流民图。
安瑶偷偷地觑着萧北炎的脸色,萧北炎神色严肃,仔细地看了许久。
良久才放下画,竟是微微向安瑶行了一礼。
安瑶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姑娘心怀苍生。”萧北炎再看向她时,眼中已含了敬佩,“请务必将完整的画作完成。”
安瑶收起了嬉笑的神色,良久回了一礼:“自当尽力。”
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从来不是只关注歌舞升平,只知道歌颂太平盛世的,还要看得到苦难,和背负。
没想到,竟是意外遇着了一个能欣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