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是放这儿了,但萧北炎倒是清楚,为安瑶请旨之事,不可能一次就下来。
果然,他第二日进宫,下朝之后独自面圣,一见面,皇帝就伸手遥遥指了指他,笑道:“老八呀,你近日是又做什么事惹急瑾太妃了?”
萧北炎无奈地一勾嘴角:“她有她操不完的心,臣弟也不明了。”
“得了,朕虽日日在这宫中坐着,可也听说了,你近日对一商女宠得厉害?都接进府中去住了?”皇帝满眼好奇,“什么样的绝色,让你都把持不住了?”
要知道这些年,明里暗里求皇帝给靖王指婚之人不知有多少,也没见这人点头过。皇帝毕竟也不想拂了他的意,这才一拖至今。
“不算什么绝色,只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恰好是臣弟想要的那一个罢了。”萧北炎道。
皇帝敏锐地从那风淡云轻的调调中品出了一丝炫耀的意味来:“嘶,看来是栽进去了……怪不得瑾太妃火急火燎地就来寻太后,求她做个主,让朕给你指一门好的婚事呢。”
“嗯,那就烦请陛下,下道圣旨让臣弟与苏巧儿择吉日完婚吧,挺好的。”萧北炎点点头。
皇帝给他气笑了:“少来,把烫手山芋丢给朕?门儿都没有。”
倒是继续好奇:“真的认定了?”
“定了。”萧北炎回。
“啧,这可有些难办呀……”皇帝咂摸了一下嘴,“那苏巧儿出身太过低微,又在京中抛头露面多日,这靖王妃之位……怕是担不起。要不,你就纳个侧妃?”
“那怕是消息一传开,那丫头就该跑得没影了。”
“这么大脾气?”皇帝狐疑,“就这你还看上了?”
“跟她在一起高兴。”萧北炎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以她的才气,配谁都不为过。”
“此话怎讲?”皇帝兴致勃勃地听八卦。
萧北炎将带着的画卷拿出来,呈上。
皇帝有些莫名地展开,看了两眼,慢慢收了嬉笑的模样。
任何一个当权者,见了这么多流民图,怕都笑不出来。只是,有的会恼羞成怒,有的会深自警醒。
以萧北炎对这位皇兄的了解,他应当属于后者,有这个胸襟,有这个气度。
果然,半晌之后,皇帝将一幅幅流民图小心放下,长出一口气:“这画……是那位苏姑娘的杰作?”
“事实上,她本姓安,单名一个瑶字。”萧北炎干脆地说。
皇帝即将出口的话顿了一下。
他手上自然也有详尽的情报,知道安瑶身份有蹊跷,但萧北炎干脆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说明他准备对自己交底。
这自然是令人高兴的:“安姑娘果真大才,朕,感佩。”
萧北炎傲然一笑,似是在说:那自然。
眼见流民图冲击太大,待这位九五至尊缓了一缓后,靖王殿下又不慌不忙地丢出另一个画卷。
“还有?”皇帝惊讶了一瞬,从善如流地展了开来。这一看,哑然。
“内子闲来无事还爱设计点衣服什么的,这是特地献给陛下的。陛下若觉着能够作为常服偶尔一穿,自然不胜荣幸,若觉得看不上,随手丢了便是。”靖王殿下依旧很稳。
“你真是……”皇帝失笑,细看了两眼,还真是越看越喜欢,不由地召了顺子过来,“去,让内务府督造,尽快做好给朕呈上来。”
“是。”顺子连忙领命而去。
萧北炎待顺子走到了外头,皇帝身侧再无其他内侍,将手边的茶盏往桌上一搁:“既然还入得了皇兄的眼,那臣弟便要斗胆为内子求一个恩典了。”
“哟,看来这衣服还真不好穿。”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倚仗的重臣,也是自己异母的兄弟。
这样的靖王,是他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
说熟悉,是因为小时候的萧北炎,曾是一个捣蛋大王,每日里都有着层出不穷的鬼点子。谁要得罪了他,冷不丁地便会被他捉弄上一回两回。当然,因为这性子,他自个儿也没少挨罚,捱过先生的戒尺——因着瑾太妃出身低微,当年的他连个伴读都没有,也捱过先帝的板子。
不过萧北炎从小就倔头倔脑,挨板子也不妨碍他继续做个刺儿头。
他的兄长萧北铭打小跟他性子截然不同,诗书出众,进退有度,更难得的是一派清风朗月的性子,坦荡如砥,君子如玉,又带了皇子特有的矜贵,惹得皇宫内外都瞩目不已,也惹得……自家母后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皇帝还是皇嫡子的时候,便日日被母后耳提面命,一定要提防着这位三哥。于是自觉不自觉的,便将目光多放了一些在这两兄弟身上。孩子的世界跟成人总是略有不同的,虽然成人间的剑拔弩张一定会让孩子过早地拥有敌意,但面对同龄人,还是不自觉地会产生一些比较的心理的。
这一番明里暗里的观察下来,当初的四皇子,而今的皇帝,悄悄地在心底有了与母后不一样的判断。一方面钦佩萧北铭的能力,一方面,又暗暗羡慕萧北炎的恣意张扬。
在这个走一步需要思虑三步的皇宫里,这两名兄弟,全都活得坦坦荡荡。
年少的心思因着深宫的暗流涌动,一点点藏在了心里,不曾流露。只是而今坐上了至尊之位,偶尔思及幼时,总还免不了一点感慨。
而萧北炎,随着萧北铭说不清道不明的死,随着众皇子间展开的惨酷的斗争,也日渐收了那桀骜的锋芒,变得沉默而坚韧。
若说十九岁自请上战场时的八皇子,眉峰如刀,目光冷冽而执拗,犹能看到一丝倔强,那么五年后归来的他,已是息怒俱敛,只剩一种国之利器的沉沉威慑性,如同一把沉默了多年的古刀,表面不带一丝火气,骨子里却自带煞气。
而现在,皇帝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久违的愉悦而……活泼(?)的气息。
这么形容冷面王爷可真有些奇怪,但皇帝寻思了半日,竟然觉得没有比这更贴切的形容了。
冲着靖王爷这难得的展颜,皇帝觉得,允许的范围内,给这位安瑶姑娘开开方便之门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
“朕现在可不能答应封她为你的王妃,瑾太妃前脚找太后说完这事儿,朕后脚就允了你,这像什么话?”皇帝表示有些事可不能轻易答应,“你急着要娶媳妇儿,可以,自己想法子。”
他可不想背这得罪人的锅。
“并非此事。”萧北炎摇头,“而是……安瑶她忘记了不少以前的事情,若是日后查出一些于她不利的线索,还望皇兄能高抬贵手,待臣弟将来龙去脉彻底查清楚,再下定论。”
皇帝戏谑的表情收了起来。
萧北炎的请求非常有分寸,甚至,太有分寸了。那就说明,这个安瑶,身份可能有大问题。
“那你得跟朕透个底。”他沉声道。
要查国师府,想要瞒过皇帝的耳目是不可能的,萧北炎抬起头,坦然直视自己这位威仪日盛的皇兄:“前些日子,国师府有人追踪安瑶,与我的影卫交上了手,那路子,有点像外族。”
皇帝的手猛地一动,手边的茶水被碰到,顿时飞泼了出来,溅湿了一片。有内侍听到声响,想进来收拾,刚露个头,便立马被皇帝挥退了。
两人对视良久,皇帝才渐渐收起锐利的目光,有些疲惫似地一抬手:“朕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萧北炎没有动。
皇帝有些恼怒:“你要朕如何相信……”
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的要求也不算过分,朕应了你便是,不过话说在前头,朕只是允了你可以慢慢清查,若最终查出了什么板上钉钉的事,可不能怪朕无情。”
萧北炎默默起身,磕了个头:“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