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宫灯陆陆续续地点了起来,在偌大一个皇宫中,明明灭灭。
太后身后跟着几个人,穿过长长的回廊,再一次到了御书房。
皇帝也正忙着处理政务,见礼过后,温声道:“太后来是有事么?”
太后轻轻叹了一声:“还不是为了瑾太妃那事,她精挑细选了一众女子,画像送到靖王府,又给打回来了。”
左右并无大臣在,皇帝一挥手,让内侍都下去,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也未尝不是好事。”
太后有些讶异地看了皇帝一眼,似有些意外他的直接,点点头又摇摇头:“说起来,的确是好事……可另一方面,他迟迟不婚,如此隐忍,未尝……没有大图谋。”
“母后,”皇帝将手中奏章一放,“目下朝内安宁,外族不敢妄动,有多少八弟的功劳?有些话,还是慎言的好。”
“上回你说了一次哀家,哀家回头之后,也反思了许久。本不欲多嘴,可也许是风风雨雨的看惯了,总是习惯居安思危,寻思着吧,有些事,哀家不说,还有谁敢跟皇帝说呢?”太后并不放弃,殷殷劝道,“哀家只是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
皇帝点点头,片刻后又道:“但此次指王妃的事,就先压一压吧。”
“靖王妃之事,说急不急,说缓,可也缓不得,年二十有五而未婚的王爷,算是本朝头一例了,百官说起来,还道皇帝无容人之量呢。依哀家说,倒可选些清贵人家的女子,并非望族,可名声好的。”太后道,“也算了了一桩事。”
皇室的婚配,太后、皇后向来都是有话语权的,因此太后说起来,也不算僭越。
皇帝依旧遥遥头:“再等等。”
“哀家知道,今日那萧北炎进宫了是吧?他当真要娶那商家女?也真是奇了怪了。”太后的第一想法,是靖王想要掩人耳目,故意示弱。
反正在宫中见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的她,是绝不相信男人为了所谓的“真爱”,会连日后的发展都不顾。
连小官吏都会讲究强强联合,他一个三军大元帅会不懂?不过是韬光养晦、麻痹人心罢了。
“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既然表明了诚意,朕也不能强拧了他的意思,不是么?”皇帝道。
太后寻思了一下,点点头:“这倒是,可也不能立马答应了,落人口舌。”
皇帝再次点点头。
太后看他御案上慢慢的奏折,有些心疼:“也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先歇歇吧,政务太多了该分些到阁臣那边,哪有万事都呈到御前的,岂不得把皇帝给累坏了!”
“无事,是朕让他们多呈上来的,今年年成不好,各地救灾之事,朕得盯得紧一些。”皇帝道,“要不然,耳目闭塞,政令出不了宫,积小成多,就成大患了。”
太后赞许地点点头:“皇帝倒是愈发勤勉了,跟你父皇当年……很有几分相似。”
说到先帝,太后难得的有些沉默,精致的宫装下,表情有几分落寞。
皇帝也顿了一下,忽地说:“但朕不会如他一般荒诞。”
太后收拾了一下情绪,颔首道:“是,而今的后宫,你平衡得很好,哀家心里也很是安慰。你父皇……你也别怪他,他人不错,就是……心里头苦,后来就难免放纵了些。”
“然后就让更多人跟着他一起苦,承担他的错。”皇帝向来温柔的表情收了起来,神色有些冷。
他很少有这样冷峻的表情,倒让太后愣了一下:“皇帝?你……”
“无事,母后不用担心。”皇帝一瞬间褪去冷冷的模样,冲太后笑了笑。
“好,当年,唉……不提也罢,都过去了。”太后感慨地叹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哀家今日过来,还想问问你,你弟弟的事……唉,康王虽然不懂事了一些,可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气他闹人,禁足他一月半月的也就算了,可这都多久了?前儿个哀家得到信,说他都闷得病了……”
说到小儿子,太后是真的揪心,不知不觉就垂下了泪来:“说起来,康儿也真是命苦,哀家怀着他的时候,正遇上丽妃那贱婢得道,日日与我为难,我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一怒之下差点就流产,好不容易给生了下来,从小就体弱,不知吃了多少苦……又因着那些年动荡,疏了教导,才养成了他这么个骄纵任性的性子,要怪啊,还得怪哀家才是!”
“可是皇帝啊,他到底是你的亲弟弟,这次他是真的病了,也真的知道错了,你就饶他这一回,啊?”皇帝给太后递了一方帕子,太后攀住了他的手。
“母后莫要担心,朕也只是想着收收他的性子,还真会害了他不成?”皇帝叹息了一声。
“哀家也知道皇帝定是好心,只是看着……唉。”太后拭了拭通红的眼角。
“朕明日让他进宫来给您请安。”皇帝无奈道。
这便是松口了。
太后心中一喜:“好,好。”
虽说是母子俩,但这两年,皇帝威仪日盛,太后能跟他说点知心话的时候越来越少了,此时气氛不错,便趁机提出两人一道用膳,席间话了话家常,太后又让下人奉上一些安神香:“这是国师新制的香,哀家用着不错,皇帝你试试。”
倒是闭口不言其他。
但皇帝知道这话茬的意思,不论如何,国师是他这边的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冷一下没问题,可终究得有个台阶下。当年夺嫡之争,宫中多少妃子皇子殒命,先帝气得一病不起,加上外族作乱,整个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而皇帝最终能坐上这个位置,国师在先帝面前的进言,可以说起了不小的作用。
皇帝放下筷子:“朕这边刚好得了些上好的朱砂,一会儿让顺子给送去。”
太后这才展颜笑了起来:“皇帝有心了。”
这对天家母子一派愉悦地用完膳,太后离去后,皇帝嘴角的笑意渐渐收了回来。
他回到御书房,在灯烛中打开一道折子,看着上头参萧北炎的话:“回京以来,傲慢无礼,目中无人,说是性情如此,实是未将该有的礼仪放在心上,天家无小事,靖王所作所为,为轻慢陛下。重兵在京郊,迟迟不交兵权,明知会动摇国本,依然我行我素,是为不顾社稷。光天化日,与卑微商女搂搂抱抱,是为律己不严……”
皇帝一行一行地看完,重重地出了口气:“顺子。”
顺子悄无声息地走了上来。
“太后的人,这几日,都去过哪几家?”皇帝沉沉地开口。
顺子低低地报了几家阁臣。
皇帝扫了案上一眼,全是上了折子的人。
他靠在龙椅的背上,手指曲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背,长久之后,叹了口气:“都在逼朕呐。”
第二日,上折子参萧北炎的官员吃了一顿挂落,但萧北炎手中的京城防御之事,也暂时交到了兵部徐长德的手中。康王入宫向太后请安,自后,禁足令名存实亡。国师府大门重开,国师的二弟子以皇弟新赐的朱砂,画了一方去晦气的符,贴在后门。
周舒砚来王府时,长长地出了口气:“要变天了呀——”
萧北炎神色不动:“它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