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农村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岁去外面读书之前,都是在种地务农的生活中度过。我读书的时候也要参加劳动,傍晚时分放了学要背着背篼去山里或者熟地地割草喂牛。我家已经没有喂养羊了,几个人的劳动力少了一些,抽不出空儿来放羊,放羊等于职业,要一天到晚陪着羊去山里放羊,放羊还麻烦,羊乱吃了别人家的地里的粮食要赔钱,羊爬山掉下来了,自己吃吃不完就会腐烂,扛到乡场卖,卖不出高价钱,自己熬汤锅呢,吃的人少不说,常年累月在街上卖汤锅,耽误劳动时间,影响收成。熬汤锅的家具,锅碗瓢盆要臭几个月,难洗干净。所以我家没有喂养羊了,单是喂了牛。我的父母每天忙于劳动,没有时间割草喂牛,割草的事情安排给了我。
无论课程怎么多,傍晚时分放了学总要去割草喂牛。我一连割了十年的牛草,手里满是割草的时候捏草捏出的疙瘩,或者镰刀割伤的伤痕。读书的时候是这样,周末时间要随大人去地里劳动,主要做春夏秋冬田野里的所必须做的几件活儿,春天种地,挖土豆坑种土豆,夏天施肥,秋天收获,冬天收割大白菜。每一年都没有空闲的时间,一忙忙了二十年。
我离开家里到外地读书那一天,我想我终于可以离开劳动生活了,我在地里劳动了二十年,没有想到有一天终于可以离开了,到一个大地方读书,摆脱劳动生活,在大地方,没有人会喊我去割草喂牛了,没有人会喊我下地干活儿了,我在心里想,读书真好,居然能够得空闲。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会回去,回到从前生活的村庄,继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那个时候的想法是我毕业了要在大地方工作。但是天缘不凑巧,命里注定的事情,我辍学了。家庭收入无力维持我的学业,我不回去又能怎么样。
我在一个星期天回到了老家寨子,带着一份悲伤,熟人劝导我即使书读不成功,当个老百姓也不错的,这些年来,我们村的粮食产量已经比从前有所改变了,种地务农也能养家糊口,何必执着于读书当官的事情,天底下有多少个当官的,不是咱们老百姓居多吗,再说,牛的市场价也高了,喂几头小牛,或者猪,天天割草喂牛,牛长大了,会有钱花的。
我没有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我居然会有辍学的一天,我心里那一些宏伟的愿望没有实现的一天了,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白费劲了,早知如此,读完了初级中学呆在家里割草喂牛,种地务农,就不会这样令人伤心了。
山还是原来的山,水还是原来的水,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有一个东西变了,命运变了,我失去了飞翔的翅膀。人们都说,凤凰出深山,鲤鱼跃龙门,我怎么就怎么惨呢。
我怨天尤人,坐在田坎上思量了很多天,我想死在田坎里埋掉算了,但是我还年轻,二十多岁,我不能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我还有机会大起大落,风生水起,我鼓起勇气拿起笔,我准备当一个作家,我读书的时候文学功底厚,能够写出天花乱坠的文章来。我想写一本我自己的聊斋志异,学习蒲松龄,我开始构思写作的场地,故事。我甚至想把我从小到大做过的梦都写下来,构成为一本奇异而且有特色的小说集。但是没有能够完成,人的梦太支离破碎了,无法串联在一块儿。
有一年我的小说集写完了,我终于完成了写一本书的理想,我的思想得到了解脱,如释重负,业内好评一片。但是与此同时,另一个现实摆在了面前,就是我的身份和事业之间的承接关系出了问题,导致事业无法更上一层楼。
我一面是一个貌似有作为青年作家,一面是一个辍学的青年,农村青年。别看我在人前风风光光,大谈特谈自己的风光体面之处,其实背地里我的内心苦楚,原因是我如何风光也无法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我没有学历,无法进入编辑系统,当记者。我不能给作者审稿,相反我写出来的还要别人去审,像老师批改作业一样批改我的文章。钩连之处,当然是只有当作者的份,没有当编辑的命。
我怨恨命运为什么不给我读完书的机会,让我辍学早了。我在文章里,特别是小说里,把揪集的情绪,彷徨无助的情绪写了进去,我没有丢了追求的理想的意志力,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进入编辑系统,做一个成功的作家,我在为这一目标奋斗着,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