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这是苏原在那间空旷的大房间里渡过的时间。
但与他第一次从基因研究被带出来时,星城,这个悬浮于太空中的城市几乎毫无变化。
跟着苏梨走出那间审讯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整个星城半球形的内壁,看着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森林、草地、湖泊,还有遥远天际黑色星空,缓缓的将胸中的气息吐了出来。
苏梨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少年:“星城没有道路和交通工具,你的悬浮飞盘不在,我带你飞回去吧。”
“不,梨姐,我们走回去。”苏原似乎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摇摇头,否定了提议。
“好,我们走回去。”苏梨自然不会反对。
她带着苏原踏上草坪,如同在城市里散步般,一路欣赏星城的风景,一边介绍。
“星城赤道的周长接近6万米,分成128个区域,总人口超过200万,超过一半是各种专业人员,底层的劳动力完全依靠智能化的机械,原材料则来自附近的小行星。”
“这里是材料研究所、往前是空间探测基地、还有天轨农场、静海、星港、蛋白质供应厂、生物研究中心、智能中枢……”在苏梨的介绍下,功能完备的城市第一次展现在苏原的面前。
一路走,一路介绍,少年也一路点着头,虽然从拉克西丝对他开放的数据库里已经了解到了很多知识,但真正第一次面对这个蓝星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造物时,他依然有些彷徨。
一开始他的问题很多,不停的问,但逐渐的,他的话越来越少,到后来仅仅是四处看着,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原,你怎么了?”苏梨当然能发现他不一样的情绪。
“没什么,梨姐,我在想,村子里的人,还有草原上那么多的人,都能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就好了。”少年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道。
听到这句话,苏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突然伸手帮他整理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领。
”梨姐:”苏原诧异的看了少女一眼,相处七年来,苏梨很少有这样亲密的动作。
“原,我知道你很想回到地表。”
“我也知道,被星城囚禁了七年,你心中压抑着太多不满,在你的心里也许除了我,星城的其它人都不存在。”
“梨姐……”
苏原笑着说道:“卢克、雪莱,他们也都是我的朋友,呵呵,也许那个臭脾气的米罗算半个吧,”
苏梨莞尔一下,问道:“要去看看他们吗?”
“算了,还是以后吧。”苏原并没有做好准备面对。
气氛轻松了些,但苏梨还是讲话题继续了下去:“原,你知道吗?星城是人类的希望,父亲跟我说过,曾经我们想要远远的离开蓝星,在宇宙中重新找一个家园。”
“但后来我们还是回来了,因为蓝星是我们的母星,我希望能够拯救她,让她再次美丽。”
“我以为星城人从来没有把地表人当做同一个种族。”
苏原抬头看了一眼少女,急忙补充道:“当然,梨姐你除外!”
苏梨笑了笑:“是的,很多星城人是这样认为的,但这正是我们需要去改变他们的地方。”
“我们?”苏原似乎被触动了,他微微的低下头,没有说话。
苏梨继续说道:“原,这么多年,我真的已经把你当做了弟弟,我非常非常希望你能真正成为星城的一份子,能够留在这里。”
她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辉,看着苏原的眼睛说道:“留下来,我们一起努力,拯救蓝星,迟早有一天,蓝星地表的所有人,都能过上和这里一样的生活。”
苏原怔住了,他转开头,回避开少女的目光,好半天才点点头。
“梨姐,我仔细想想。”
接着他嘿嘿一笑,岔开了话题,问道:“梨姐,反正我在完成任务之前也离不开星城,对了,现在我的权限能去哪些地方?”
苏梨无奈的笑笑:“公共的空间都对你开放,但各种机构你能去的很少,其实不止是你,大多数的星城人都是这样的,我们有严格的专业划分和权限,具体的内容你可以咨询拉克西丝。”
她看了看苏原:“下次我给你带一副数据眼镜,拉克西丝只会提供标准款的,我那里有自己优化的,可以和我直接通讯。”
苏原点点头,他的目光顺着星城的球形内壁不断的向上看去,直到最后仰望天空。
接下来的时间,获得新权限的苏原开始了对星城的探索,依靠特制的悬浮飞盘,他几乎每个地方都会去参观一下,一开始是生产食物的天轨农场、蛋白质合成工厂和合成高强度纤维制造厂,那里是不多地对他开放权限的地方。
接下来吸引少年兴趣的是星港码头、静海生态圈、蓝星历史资料档案馆。
再后来,耗费他最多时间的,是陈列着古老蓝星地表历史文物的各种仓库。
这些仓库有一部分可以对他开放权限,于是他整天埋头于故纸堆和各式稀奇古怪的落后工具中,除了休息的时候,几乎不再回到那间居住了七年的房间。
苏梨来找过他几次,拉克西丝也曾询问过少年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苏原回答是为了了解,了解蓝星的历史和过去,了解那颗星球为什么发生了三次战争,是什么导致地表充满了辐射。
苏梨无法回答,她也曾经寻找过答案,但三次战争的前因后果是S级的资料,她的权限不够。
拉克西丝当然不会回答,在它无处不在的目光下任由着苏原在权限内翻阅那些永远找不到答案的资料。
如此又过去了整整四个月的时间,期间苏原参加过数次基因研究所的测试实验,也曾隔着厚厚的玻璃,打量过浸泡在深水池下,用导管和线路连接着自己的那团散发着蓝光的奇特物质。
虽然意识中那令人心悸的召唤每一次都更加强烈,但苏原每次都表现的非常平静,?甚至不会多看那团蓝色物质一眼。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那些堆满历史遗迹的仓库里,他就如此一间一间的看过去,直到那一天,编号为X723号的仓库被打开,在乳白色的灯光下,上百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文件柜呈现在他的面前。
苏原很自然地走进仓库,随手打开一个个的文件柜,大多看一眼标题和目录就放下,偶尔遇到感兴趣的就会停留下来,仔细的阅读。
星城历史遗迹仓库里储存的东西实在太多,苏原一直以来完全都是以随机的形式挑选,他的兴趣有时候停留在机械上、有时候停留在社交和文化上,还有各种城市的风景、地表的奇观、或者饮食文化、风俗民情、就连拉克西丝也分析不出来苏原想看的是什么。
苏原在一个陈列着中古时代兵器的文件库前,拿着一把燧石击发的古老火绒枪仔细研究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才把东西都放回原处走向下一个文件柜,他很自然的用手划着文件库上的序号,直到那个编号出现在面前。
OE-21140713-18HY,苏原在心中默念着,随手就将文件柜拉开了。
大多数文件柜里都只放着一两件东西,有时候会有相应的记录文档,这个文件柜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文件袋,封面上什么都没有写。
苏原一脸平静的将文件袋拿了出来,打开,低头望进去。
文件袋里是一串银色的项链,上面有挂着一个小小的盒状坠饰,项链非常简单几乎没有太多的加工,仅仅在坠饰上纹着很常见的枝叶雕饰。
苏原伸手拿出来,用手指摩挲着项链,没有发现异常。
接着他看向坠饰,发现上面有个开关,于是就按了一下。
“啪。”
坠饰弹开了,里面是一张圆形的彩色照片,看到那张照片,苏原的手指忍不住轻轻动了一下。
“苏原,你怎么了?”耳机里立刻传来拉克西丝的声音。
“没什么,这个女孩我好像见过。”苏原举起手将坠饰里的照片展现出来。
古老的照片稍微有些褪色,上面是一个金发如波浪的少女,白皙的皮肤、蔚蓝的双眼,用手托着腮静静地沉思着,看上去还不到20岁。
拉克西丝的回复很快:“是的,你见过。”
一段视频被投射在苏原的数据眼镜上——小小的黑发男孩手持一块银表按了下去,一束光线投射在空气中,显现出个四五岁的金发小女孩影像,她捧着自制的蛋糕说着生日快乐。
这是苏原小时候,和灰额他们一起,在那个骗子身上搜出来的银表,过往的历史一瞬间回到苏原的脑海里,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不用仔细的比较就能看出确实是同一个人。
“她是谁?”苏原问道。
“我的数据库里没有记录,这里的很多东西是星城的第一批居民留下的,在那个年代,我并没有被赋予记录一切的责任。”
苏原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问道:“你觉得这串项链有多长时间的历史?”
“距今430年左右,从上面的铂金镀层可以测量出年代。”在做研究时,人工智能确实是最好的助手。
苏原用手指在坠饰的盖子上面摩挲了一下,坠饰的盖子内侧,环绕照片的地方有一行凹刻的字迹,上面用另一种地表通用的语言细细密密写着:“父母是孩子背后的幽灵。”
他没有再询问拉克西丝,只是默默记住了这行字,然后将坠饰翻了过来。
但坠饰的底面没有别的东西,是一面明亮的镜子。
苏原在那小小的镜面上看到自己的面孔,微微怔了一下,他没再做更多的动作,只是伸手将项链和坠饰放回到文件袋里,又将文件袋按原样锁紧柜子,丝毫不以为意的向下一个文件柜走去。
接下来,他又在这间仓库里待了整整一天,并在后面的两个月中持续不断的研究各个仓库里的历史遗物,直到拉克西丝通知他,又一次实验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