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入府前还有些担心女儿和大夫人处不来，虽然陆哲再三保证许氏的性子好，不会苛待庶出子女，但陆云岚到底不是许氏亲生的。然而这些日子看下来，陆云岚进出揽翠院十分自如，每次去请安时，许氏也都是和颜悦色，阮氏便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女儿终究是要长大的，一味跟在自己身旁也不是个法子。
“姨娘，”春容打了帘子从外头进来，带进一阵凉丝丝的小风，吹得阮氏跟前的炉子里火星蹦了一蹦，她道，“小姐派人来说，今日去大小姐处用膳，让您自个儿吃了便是。”
阮氏笑笑，简短道，“好。”她正对着光缝一片护膝，针脚周密不说，还仔细地绣了几片花叶。春容跟随阮氏日子久了，颇有些心疼自家主子，亲自到一旁的灯旁拨了拨灯芯，好让屋内的光更亮堂些。
“您好歹让她们把火拨得旺些，”春容叹气，“这若是伤了眼睛可怎么是好，护膝这点小事，让奴婢们来做便是。”
“事情虽小，却是我的一点心意，”阮氏将护膝翻了个面，继续飞针走线，她声音淡若清荷，却自带一股暖意，“京城冬日本就冷得厉害，快到年下了，既明的腿受不了寒。况且如今我人在府中，岚娘得夫人喜欢，我便也要替夫人做些东西……左右我平日无事，亲自来做也是诚意。”
春容无奈，只得应了，默默地守在一旁照应。
另一边姐妹俩到了揽翠院时，许氏正由下人服侍着净了手，桌上摆着四荤四素外加一道例汤，看得出是小厨房才新鲜端上来的，热气腾腾的很。陆云英笑道，“看来我与五妹妹来的正是时候，母亲这儿果然有好吃的。”
许氏嗔怪道，“说得好像我什么时候不留你一份似的。”语罢，她叫人再备上两份碗筷。
“岚娘又来叨扰母亲了。”
陆云岚浅浅笑道，许氏却说，“哪里的话，你若喜欢，常来便是……你大姐姐是个坐不住的，我还盼着你能替我多陪陪她呢！”
“娘！”陆云英抗议，“我不过是同五妹妹去说了会子话罢了。”
“成成成，我不说了便是。”许氏一笑，神情放松极了，“……等来年英娘出嫁，你们也没这样的机会了。”
陆云英这段日子已经被里里外外打趣多次，饶是她再大胆也免不了有几分待嫁女儿的羞涩，她刻意转开脸去不接这个话茬，脸色却又红了几分。
今日的菜色瞧着颇好，尤其是正当中的几道红的红，绿的绿，分别是白灼菜心，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和鸡皮虾丸汤。白灼菜心就不说了，取得是两广才有的脆嫩菜心，碧绿碧绿的一碟，烧开后再浇上牡蛎熬制出的咸鲜油汁即可；其余三菜俱是新鲜。
“鹅肉咱们都是吃过的，这胭脂鹅脯却少见。”陆云岚夹了一筷子小口尝了尝，赞道，“这点甜味正好，鹅肉也滑嫩。”
“这菜南方常见，京城却是不多。”许氏也道，“我幼时在江南住过一阵子，这般滋味也是许久没吃着了。”
陆云英在丫鬟的服侍下舀了一碗汤，再配以两枚虾丸。两枚虾丸一个红白，一个浅绿，吃进口中除了虾仁的鲜美外，仿佛还有肉和贝类，她也是头次吃这菜，忍不住奇道，“这不是虾丸么？怎么好像还有旁的？”
厨房前来回话的小丫头在一旁伶俐地笑了，俏生生答道。
“大小姐有所不知，这虾丸是以虾肉、仙贝和肥膘肉分别洗净，再捶成细茸状搅拌均匀做的。而那绿的，更是以菠菜洗净捣出汁来调配，好让菜肴入口时不那么油腻呢！”
许氏见女儿吃着喜欢，便嘱咐李嬷嬷道，“去赏那做胭脂鹅脯和鸡皮虾丸汤的厨子，说是大小姐与五小姐喜欢。”
李嬷嬷含笑应下去了。
用过饭菜后，另有婢女奉上甜点两碟，一是玫瑰卤子，一是枣泥馅山药糕。
许氏只看了一眼，便略略皱眉，“枣泥馅山药糕也就罢了，这才刚用过饭，哪里还吃得下呢？”云朵忙拿半透的水晶碗盛了些玫瑰卤子递过去，许氏才道，“这玫瑰卤子看着就清甜解腻，你们姐妹二人也尝尝吧。”
陆云英笑道，“母亲近来越发嘴挑了，一道菜一道菜的说过去，我若是厨子，怕也是整日战战兢兢、不敢言语了。”
可许氏哪里是嘴挑话多，不过是想耳濡目染教女儿些治理内院的法子罢了。
说话间，明柔和莲蓉各自为自家小姐也盛了一小碗。
玫瑰卤子做法简单，只是用那专门培育来可食用的玫瑰花瓣洗净阴干，然后取白糖一起放入石臼中，一层花瓣一层糖的隔开，再用石杵捣碎，直等花瓣与糖凝成绛紫色的晶莹团块即可。平日做了也可拿干净容器密封存好，等想吃时再舀出来。夏日还可佐以碎冰，既清凉又甜美。
陆云岚平日嗜甜，阮氏过去又喜爱培花，这东西她们原先也做来吃过。但国公府用度精细，白糖也就罢了，她们这一份似乎还加了槐花蜂蜜，更见清甜。
“不知这玫瑰卤子是厨房上哪位厨子做的？”陆云岚吃着心中欢喜，便忍不住问道。她见许氏和陆云英一道看过来，随即解释起来，“……我原也吃过，但却做不出这种甜味儿，想问问那厨子可是有什么妙招？也好叫我的丫鬟学了自己做着吃。”
许氏也不甚清楚，便转头问云朵，“是孙妈妈做的么？”
“回夫人的话，孙妈妈今日做的是胭脂鹅脯和酒酿清蒸鸭子，玫瑰卤子是厨房里原先做点心的那位沈妈妈。”云朵见许氏还未反应过来，便又提醒道，“您夏日里吃的那道冰镇桃胶便是沈妈妈所做。”
“原来是她。”许氏笑起来，对着陆云英和陆云岚道，“合着吃了这么多我竟不知道是谁做的，真是……罢了，也叫李嬷嬷一并赏她。”
“是，夫人。”
陆云岚心中若有所思，“这沈妈妈一直都负责母亲的吃食么？”不是她疑心重，而是自从上回后她就明白厨房里的最好的不是用久了的人，而是自己人。
云朵想了一想才道，“原先夫人撤掉的两个厨子做的年数更久，沈妈妈是旁人举荐进来的，在厨房负责夫人的吃食不过两三年光景。原先在厨房做甜羹的那位婆子年纪大了，府里便给了一笔银子，让她儿女接回去颐养天年了。”
这倒也没什么，府里人新旧更替是正常情况。陆云岚略略放心下来。
倒是陆云英随口问了一句，“咱们府里的厨子个个儿有来头，连从前宫里退下来的御厨收的徒弟都有，这沈妈妈是谁举荐进府的？”
云朵答不上来，倒是梧桐在一旁笑道。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知道，是厨房的赵婆子。”
许氏闻言皱眉，脸上似有不悦，但也转瞬即逝。她口吻淡淡道，“虽然没教养好闺女，但咱们也不是如此绝情的人家……叫她在厨房好好做便是，等年岁到了，自然少不了她一笔遣散费。”
——赵婆子？
蓝衣少女的内心陡然一凛，生出几分警惕来，想着等回去了定要叫人好好查查沈妈妈的底细。虽说上回出了雪兰一事，芙蓉院与赵婆子闹得不大愉快，但到底是主仆有别，且又说了，雪兰命还在，赵家人也在府里当差，不过是把人给远远地打发走了而已。
这般说过话后，两姐妹便又从许氏的屋子里退了出来。陆云岚与陆云英道别后，才领着杜鹃和翡翠从揽翠院离开。
“今日留下守屋子的是谁？”
“是晚风姐姐。”翡翠轻声答道，“莲蓉姐姐今日身子不适告假了。”
陆云岚心中有了打算，她“嗯”了一声，继续扶着杜鹃的手前行，主仆三人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这才到了风荷院门口。除却晚风在廊下守着，其余绿柳、绿松等因为不当值便都在自己的屋子里。
“晚风随我进去，杜鹃翡翠，你们二人守在门口，仔细着别让人靠近。”
杜鹃、翡翠齐齐应了“是”，陆云岚这才推门而入，晚风虽有不解，但她本就是纪凌手下精心调教的人才，自然懂得什么是该说什么是不该说。
屋内没人奉茶，陆云岚也管不了这许多，她往酸枝木雕梅花的椅子上一坐，低声道。
“晚风，我要你去帮我打听些事情。”
晚风神色凛然，当即跪下了。
“小姐吩咐便是。”
“厨房的沈妈妈……”少女思忖着该如何说这话，既不能讲的太明白，又不能说的太含糊，思来想去，她只得将一部分据实相告，“姚姨娘与母亲表面和气多年，为人却甚是阴险，从前厨房的赵婆子与她素有往来，现在又多了个赵婆子引荐去厨房上工的沈妈妈，你且帮我留心，看那沈妈妈是否有不妥之处。”
晚风心里咀嚼过一遍，有了几分底气，便笑道，“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办。”她这一笑，嫣然生花，倒叫陆云岚一时怔住了。
她好似没问过晚风为何会到了纪凌手底下。
纪凌……
蓝衣少女眉心一动，看向晚风离去的背影，忽然道。
“若是……问起此事，你也不必隐瞒。”
晚风讶然回头看她，却还是什么都没问，用力点一点头，“奴婢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