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脸男仆听了主母的话先是楞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是明白了。今天韩氏受的这罪里，她家是师出有名的，最后又放了那货，手里还捏着韩氏的身契，韩家人不管是看在哪点份上都不会这个时候来找李家的麻烦。
可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何家！
韩氏嫁入何门将近二十年了，虽说一直没有生下儿子，可也一直是本本份份跟着何老大过日子的。
何家爷爷奶奶过世时，她都是守过孝的。
这样的媳妇那便是打到官府去，也是不能休的。
可这何家倒好，竟是将人直接卖了。
他家既不少吃，又不少喝，更不是过不下去了，竟是为了十两银子就把给祖宗守过孝的孙媳妇给卖了，这还了得？
韩家人拿着这个把柄，第二天便是聚了全族之人，冲到小梁村来说理了。
何家人还不知道李家这边竟是已经把人放了，还在家里商量着怎么花这十两银子的时候，韩家兄弟就带着五六十号韩家的族人上门来了。一言不合，便是打了起来。
赵里正带着人过去拦都拦不住，打红了眼的韩家族人有那不知道内情的，连他也打了。而何家的人在知道昨天是里正去韩家报的信后，更是连他一起恨起。
赵里正辛辛苦苦一趟，结果搞得竟是里外不是人。
他头上裹得头巾，躺在自家炕上长吁短叹。外头，石玉却是已经咬着牙出来继续找人收她要的山菇和野菜了。
本来，经昨天那事，石玉是脸上发臊，几天都不想出门的。
可阿美却道：“这世上之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无耻之辈。你越是软弱和善，便越有人欺上门来。可相反，如果你厉害霸道，却是没人敢在你的面前再说半个不字。阿姐，你觉得你是做哪种比较好？”
这样的道理，石玉长这么大竟是从未听过。
阿爹在时，自小教她的道理便是仁孝忠义，凡事往正道上走才能德服众人。可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好事做了不少，德行自觉也足够，可日子却是越过越惨，连自己亲娘都嫌弃她了。如今，她要是再不厉害些，今后怕是连她的容身之地也没了。
所以，石玉在做好心理建设后，便挽着她的篮子出门了。
以前，她找的那三家都是与她最好的，她也一向乐意与她们相处。可昨天晚上，阿美却是在听了她的计划后，白眼翻得差点没有砸出窗户外头去：“就找三家？一家一天顶到天了也就能弄个十斤的原料回来，你是准备把这到手的银子扔给别人吗？”
赚钱的买卖自然是不等人的！
石玉后来在炕上折腾了一夜，也觉得自己这行径实在是傻了。所以今天她出来后，便是再不管亲疏远近，只要不是她看不过眼的人家，一律上门。订钱一放，样草一摆。这等赚钱的活计，自然是没有人不欢迎的。
于是，就在何家韩家两家越打越热闹的时候，石玉这边却是已经开始在大量地往回收购野菌和香草了。
本来石玉的打算是不管谁送来野菇和香草，只要是她要的，她都收。
可头一天，有村人来李家门口送东西的时候，阿美却是当着那村人的面，一竹条子就是抽在了她的手背上：“你的眼睛瞎了吗？看不见那野菇的菌伞已经变色了？这样的东西，你是准备做出毒药来，去城里杀人吗？”
石玉那正在准备数钱的手，一下子就让抽得肿了起来。
她刚开始还真是没注意到这里有问题，经阿美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赶紧把篮子里那菌伞变了色的全都挑了出去。
可时镁却是还不满意，又用那细细的竹竿子头点着那篮子里的香草和剩下的野菇讲：“我真觉得你的眼睛有问题。看不见这上面的泥吗？看不见这烂了的叶子吗？你花钱收的到底是香草和还是山泥？是不是改天有人拿了一株草过来，上面裹了二斤的山泥，你也要照样称钱卖过去？”
“叫他们滚！把这些东西洗干净晒成干再拿过来。我这院子，不是给你做打谷场用的！”
这样的责骂，在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是每天都有。
石玉活了这十六年，一直觉得自己是做活的能手，家里家外，就没有她不会干，也干不好的活计。可到了阿美这里，却是时时处处都能让她挑出毛病来。而偏生这些话，竟是条条都有道理的。
比方说：她开始和圆娘拿钱的时候，竟是连字也不认得一个，便直接在上面按了手印了。
照阿美的话讲：“那就是张卖身契，你也不知道！圆娘要是哪天看你不爽了，直接把你卖到猪圈里，让人活剥了你的皮，都是你活该。”
石玉让吓得一头冷汗，便只得央求着阿美开始教她识字。
结果这一识字，让骂的就更狠了：“学三字经？得了吧？你是要考秀才还是当状元？眼下要紧的事是什么？你忘了？你几天在圆娘那里又签了几分文书了吧？你都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诺，这是一份标准的借据，你先把上面的字全都认清了，会写了再说。”
石玉长这么大从未入过学，读书认字这等事在她的脑中从未有过印象。乍乍然接手一份借据，除了死记硬背，石玉是一点其余的办法都没有。可阿美却还偏生规定她只能在晚上入作后学字。其余时间，白天里上午她要浆洗洒扫，以权作借居此地的费用，下午才能开始收菜，而后在阿美单给她留出来一间屋里磨粉，然后照石玉原先计划的那样，她不问阿美要配方，而是一小勺一小勺的自己配自己尝味儿，然后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推翻。
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可一天就这么十二个时辰，石玉是怎么做也觉得时间不够！常常是顾得了里面，顾不了外面。
结果，就让阿美再一次地骂了：“我瞧着你这收菜的活计，竟象是欠了那些祖宗似的。他们想什么时候来，你就得什么时候接待？你脑子是进水了！以后给他们规定好时间，每天卯时正刻开始收菜，一天只有半个时辰地接待时间。等时间一到，人再多你也给他们直接关门。要不然就照你这个样子，你就是累死了也赚不了一个钱。”
说实话，石玉觉得阿美这法子有些太那个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她做生意也少不得这些人的支持。你好我好大家好，岂不便宜？最起码也能落个好名声不是？
可她这话，纵使有，也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阿美最近火气很旺，虽然不吐了，却是看什么也不顺眼，圆娘那么行事谨慎的人，一天里都能挨她七八个白眼。两个男仆更是窝在自己的地界，连到她面前凑趣也不敢。
石玉虽说知道阿美待她不同，可如今的阿美却总让她有些生疏。
那感觉怎么说呢？以前的阿美，是她的妹妹。而如今的阿美，是给她活路的天！
可石玉到底脸皮有些薄，她拉不下脸来和这些看着她长大的村人扯皮，便只能求着阿美给她写了个帖子挂在门上。
上面八个字：“卯时收菜，过时不侯。”
前一句话，石玉懂。后一句，石玉却是在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过时不侯，是几个意思？阿美说是半个时辰，可这帖子上却并没说清楚。这万一要是别人听不懂了，这事可怎么着？
为怕麻烦，石玉干脆便大晚上的弄了些浆子把帖子粘在了门外的砖墙上。
粘完了，她看着那红底白字的纸条，都只能暗自摇头。更别提第二日来送菜，结果李家的大门却是紧闭，最后大家伙都发现了那张纸条。可惜，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没人懂。
“这不会是李家不要这菜了吧？”
“这可怎么得了？我这里已经攒了好多了。”
“这要是砸在手里，可怎么得了啊？”
大家伙吓得不轻，只好去求了村里唯一一个正经认字的人过来。
赵栋抹不过大家的情面过来了，结果一看这帖子，他也皱眉了，这李家是怎么个意思？他摸不准石美的想法，只得把字念了出来。
大概意思一讲，弄得下面一堆人都楞了：“卯时收菜？过时不侯？这什么意思？这是阿玉每天只有在卯时才能开这个门了吗？”
一个和石玉平常颇好的胡婶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阿玉不会在李家受气了吧？
旁边几个嘴快的婶子，本来在想的是：这阿玉进了李家的门，别的没学会，倒先学会摆谱了。可话都到嘴皮子上了，却是临门一脚让自己狠狠地在大腿上掐了一记，把话全都掐了回去。
韩家为了给女儿讨回公道，不但把何家砸了个稀烂，甚至还把何家告到衙门里去了。
两家闹得不可开交是一回事，外头人为此传得小梁村的婆娘舌头长，爱搬弄是非却已经成了定理。
各家女人为此，在家不知道被长辈训诫了多少回。导致如今，小梁村的女人们是宁可有事闭嘴，也不肯再在外头胡沁一句。
其中一个胆小的甚至还直接扯了那婶子的袖子：“快别说了，小心让人听见。”
胡婶子原也不是那胆子特别大的，让这样一说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大家伙各回各家，等得卯时差不多到了，这才又到了李家。
小梁村如今已有差不多八成以上的人家都在给石玉上山采菇了。就算一家来一个人，可那也有将近四五十人。这每个人过来了，又要将山菇和香草分开，各称各数，又要一边计算各称各钱。石玉最近还让阿美狠狠地骂了一顿后，开始自己记帐。这一番前后折腾下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石玉竟是只能接待一半的人。而时间一到，那黑脸的壮汉便直接过来关门，连一声招呼都没有，李家的大门便再度咣的一声关上了。
一旁站在树后看着这边的赵栋，见状终是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过时不侯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