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李家这屋子盖得便宜，村子里有余钱的人家不免便都有些心动。便连旁边村子的人家也多有来串门的。大家伙都想进去瞧瞧，这李家的房子到底有什么不同的地方，让那刘大工也好，在这里做过活的人也罢，回了自家后就没住嘴的夸。
只是，让大家伙都没料到的是：这房子盖的时候，李家人根本不拘束着大家进来出去，爱看哪儿看哪儿。可当房子盖好了，大门竖起来后，这门可便没那么好进了。
不管是谁去敲门，里头开门的人不是那个忠叔，就是云娘。
和你说话也只在门口，从不让人进屋里说谈。
你便是往里想多瞧一眼，这两个也能立时用身子把你的视线给挡了去。
这份作派，竟是听也没听过，见也没见过的。
村子里不免就再起了一层流言。不知多少人都在怀疑这李家的哥儿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石宝更是好奇得天天往人堆里杵着去。
石玉看着不象，便干脆派了一堆的活儿给她。
气得石宝直跺脚：“姐，我不过是出去听个信儿嘛，怎么你连这个也不许了？”
石玉的脸却是阴得更黑，见屋里阿娘这会子不在，便再忍不住：“看热闹看热闹，有什么热闹好看的？人家家再有钱，难不成你看几眼还能给了你不成？”
石宝撇嘴：“姐，我不过是没见过，看得稀罕罢了。谁贪图他家钱了？我又不是傻子。不过是没见过秀才，好奇不行啊？”
秀才？
石玉一听见这两个字，心里便好象有个针在那里刺：“秀才有什么好的？读书人又不比别人多一条腿。一样要生老病死，背不住还不如一般人活得久呢。”
这话石宝可就不爱听了！
“姐，你这是眼气了还是怎么着？赵栋哥要不是识几个字，你能看上她？现在瞧着人家李秀才比赵栋哥强了，你就在这里眼气。你眼气也行啊，干什么和我过不去？”
见这丫头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似是一丁点也没记起她们那个也嫁了一个读书人的姐妹，石玉的心便更痛了。
在这屋子里，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索性便提着篮子从家里出去了。
小梁子村的三面环山，村里所有的地都是在东边。如今已是三月底，地里的庄稼长起来了，可同样的草也长得厉害。石玉今天去地里，就是为了拔草去的。
可这边她才才挽着篮子到了村口，便见对面路上走来了两个人。
男的一身深蓝色的长衣，虽材质只是普通的棉布，可因他面容清俊斯文，便是布衣穿在他身上，也显得俊俏风流。
而那女的身上穿的却是一件浆红色的袄儿，黑色的布裤。十分乡野的打扮，衣摆上还趁着好大的一块脏。可脑袋上却顶着一处农户女儿绝对不会佩戴的幂篱。
两个人正边走边说笑，那少年看着她时，满脸都是笑意，还拿手指去给她擦衣服上的污渍。
“你干什么？”时镁让他唬了一跳。没法子，李井去试的那个地方，正好是她的大腿。容不得她忽视。
李井却是一脸温油地笑着指手指展给她看：“凑上泥了！不给你擦了，难不成顶着它走回去？”
时镁这才笑了，不过今天一大早出来，也确实有收获，便指着这一篮子的新鲜槐花和他讲：“这东西这个时节在平川已经没了，不想这里竟还有。这东西你怕是没吃过吧？它可好吃了。凉拌了可以当菜吃，用米团或细面拌在起都是极好的味。咱们中午吃米团，晚上再拿它给你蒸干粮吃，可好？”
“好，你说什么都好。”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便从石玉眼前过去了。
村口的这条路明明只有那么点，可她站在旁边，那两个人却象是一眼也看不到她一样。象是没留神，可又似乎是一种高傲。
石玉呆呆在站在一边看着，心中一片荒凉。
她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再回过神时，面前已有一堵壮实的身影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烈日之下。
抬头一看，正是赵栋。
“你怎么过来了？”石玉谨慎的左右看看，果然，见附近已有好几个人往过看了。便快步想闪开。
赵栋知道她的性情，便由着她闪到了一边的林子里。
可他并没走，反是跟了进去。
结果，一进林子便看到阿玉在那边用手背抹脸上的泪。可不抹还好，一抹之下，那眼泪却是越来越多了。抹到最后，竟是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哭了出来。
赵栋知道她心里难过，他帮不得她什么，只能在一边静静地站着，等她哭够了，才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可石玉并没有接，她伸手进怀想拿自己的帕子，可是今天出来得急，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最后赵栋只好亲自上手去给她试。
唬得石玉赶紧闪开：“你干什么？”
赵栋将自己的帕子坚定地递了过来。
石玉见他这样，只得叹气接了过来，擦干净了脸上的泪。
因刚才哭狠了，少不得脸上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
石玉有些脸红，便低头将帕子塞进了袖筒里：“我洗干净再还你。”
赵栋的嘴角弯起了一个愉悦的角度。可想着她刚才那般伤心，又不由得垮了下来：“阿美的事，已经那样了，你便不要再伤心了。总归，她之前也过了几天好日子，那家人对她也好。事发突然，水火无情，也是人力不可及的事了。你这样难过，她便是在地下有知，怕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石玉轻轻摇头：“她怎么还可能记得我？我也不奢求她还记得什么。只是她到底是我妹妹，原想着她从这个家出去了也好，便是别人家贫困些也无妨，只要真心待她，我也就安心了。你先前打听回来说，那家人对她很好时，我还以为二妹的好日子终于要来了，不想竟是只那么几个月便没了。她还那么小，今天只有十三，老天爷怎么就这么狠心了？”
说着说着，石玉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自从阿美嫁走后，她便一直日夜悬着心。又怕那家人对她不好，又怕离得远了她种种不适应。因那大柳树离着小梁村太远，她自己去不了，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便只得腼着脸去找了赵栋。
他倒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每次去城里的时候，都会绕到大柳树村，远远的瞧一眼二妹再回来和她说。
刚开始，听她讲，二妹在那家过得如此顺意的时候，石玉的心都是甜的。她知道阿娘不喜欢二妹！那么多年的事，扭已是扭不过来了，二妹离开这个家若能碰上个对她好的，也是福份。
可原来，这天底下最让人心痛的不是从头到尾都在苦胆汁子里泡着，让你一点希望也看不到。而是你好不容易逃离了火坑，才过上了两天好日子，便一命乌乎。
前者，好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可后者，便是有了希望又如何？人死了，便什么也没了。
石玉的心，凉了。
她脸上的抹，这次都不用抹便干了。
等她收整好情绪后，才发现赵栋身上穿的这行头，竟象是要出门一样。瞅瞅外头的天：“这都半下晌了，你这是要到哪儿去？又要进城吗？”
赵栋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到甘家村我舅舅家。”
“做什么？”
赵栋有些无奈地回头瞅了一眼李家的方向：“那家的仆妇刚才去我家了，说是他们砌的炕太多，缺些席篾和铺盖。我娘便让我拉着车去舅舅家一趟。我舅舅家是做竹器的，你也知道。另外我家几个姨也都在那村，一起伙着做些铺盖，也是个进项。”
原来如此！
有钱人家的把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这上下就四口子人，盖了二十多间的屋子，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