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哨塔,低矮却连绵着的矮墙,手持着尖锐的刀戟警戒的看着来往人群的卫兵。这些景色是每一个初到这里的人的第一印象。这里的居民也比起其它地方的人多了一丝能看得出的戾气和闻得出的血腥味。这里是逃犯的天堂,是安稳的反义词,是追求刀锋舔血的人心中的圣地。这里是西方联邦与东方帝国之间的交界处。汇聚着形形色色的人和古怪离奇的事。这里是恩德城,秩序与混乱并存,鲜血与机遇共生的城市。
我并不算喜欢这里,无论是曾经,现在,还是未来。十六岁时,我的第一次任务目标便是在这里。当我第一次进入这个城市的时候我眼里的恩德城是白色的。在酒馆里自由自在的喝酒聊天的年轻佣兵,坐在酒馆角落默默擦拭武器的老年佣兵,脸上有着一条疤痕的酒馆老板。属于年轻人的放肆和朝气与属于中年人的沉稳和成熟在利益的作用下融合在一起。汇聚成了这座城的戾气与亡命之气。虽然狂放,但是有一种粗暴的美感。
后来,大概是三天后吧,这座城市在我的眼里又变成了血色。毫无理由就进行杀戮的卫兵,断肢和鲜血抛洒在地上的木房子,以及被我亲手刺死在灯塔顶的城主。因为我任务的原因,那些卫兵像是疯了一般的进行暴力搜查,无数无辜的人因为我永远的倒在了这个城市里。我很清楚,这个城市不是因为我而混乱,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来到这里,然后肆意的将这原本就浑浊的浑水搅的更加浑浊。既然都要搅这趟浑水,与其交给那些只渴望满足自己快感的人来搅和,不如交给我这种单纯为了金钱的人。
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本来想着这样思考也许可以减少些负罪感,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这回事。目光重新聚焦回眼前的砖墙,我的心里感受到了一些无奈。当年在这里以一人之力越过重重防卫刺杀了城主的刺客,现在却陷入了不得了的窘迫之中。
一个黑发的清秀孩子抱着膝盖缩在这个旅馆房间的角落里,他也许是老牌贵族——周家以后的唯一嫡系了,不出意料的话,将来周家的家主之位与一些必要的麻烦几乎是百分百要落到他的肩膀上了。同时,他也是我此行能否顺利活下去的关键。想想都有些难受,当年叱咤风云的我现在却像是一个不称职的保姆。这个孩子自从在马车上醒来以后就没有说过话,给饭会吃,给水会喝,只是想问些什么都只会呆呆的望着前方,一句话都不回答。难以想象他曾经会拉着我的袖子用嘶哑的语气恳求我去救他的父亲。
不过说实话,这倒是让我方便了很多,一方面,我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另一方面我可不想和这个孩子牵扯太深。最好只是通行一段路的关系便可以了,否则以后他受到清算的时候要是连累到我,那可就麻烦大发了。
旅店店饭菜并不好吃,但我倒也没有跑到酒馆加两餐的念头。在这个暗流涌动的地方,能少做事,就少做事。能装死,绝不要出头。我现在的身份是一名旅行商人,马上要送一批艺术瓷器过境,去到东方帝国。而那名孩子是我的儿子,这次旅途是要顺便带他见见世面的。
如果手上的情报没错的话,现在恩德城的城主是一名和平派,而且立场偏向西方联邦。对商人过境持着比较宽容的态度。而且这位城主的威望也还可以,手底下应该不太会有阴奉阳违的现象。当然,过路时候按照惯例要给检查的卫兵的:“惯例费”,也还是依然要给的,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越是混乱的地方,人情就越是重要。
我一边想着,一边在白纸上用密文写画着。不知过了多久,桌上的半截蜡烛发出的光摇晃闪烁几下后,彻底的熄灭了。我才抬起头观察了一遍周围,这才发现蜡烛已经烧完了,而那个孩子也抱着膝盖低垂着头睡着了。
重新换上一根蜡烛,我又从书桌前的窗户旁拿了一本书稍微遮一下蜡烛的光,以免照到正在侧后方睡觉的那个孩子。窗外的夜景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在城中心的那座高大的灯塔仍在散发着柔和的光。围绕着灯塔的哨所上也站着警戒的守卫。也不知道,城主的房间搬了没有,记得当年的城主房间应该是在灯塔的第二楼。
我有些疲惫的稍微趴在了桌子上,只微微抬起头,窗户外的星光,灯光,房屋和远处的矮山融在了一起。不算是什么惊奇的美景,却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从这个高度看,可以模糊的看见离城外远一些的一条用铁栅栏拦住的道路。越过那里,就是东方帝国的所在地。就是我的家乡。
我用魔力覆盖住了眼球,但是还是看不太清那里,依然只是模糊的一片。于是我索性轻轻的爬上桌子,坐在窗户的沿上。夜风轻轻的从我的脸颊吹过去。我终于清晰的看见了那条道路。我稍稍抬起左手,想要捏住那条路,那条我归家的路,那条我曾走过无数次的回家路。
在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做的最多的噩梦就是关于这条道路,无数次我梦见自己被那条路上的铁栅栏拦下来,然后一辈子待在这里,不能回到那边再看一眼。每每清醒,总是一身的冷汗。
我就这么坐在窗户的边沿上,看着太阳,从道路那边的地平线上一点一点的升起,原先只能看见一片黑暗道路,现在已经可以看见沿途翠绿的树木。金黄的阳光照在道路的沙泥上,沙泥看起来好像成为了淡淡的银灰色。
如果要说,现在在我眼里,这座城市是什么颜色。那我一定会回答,是淡灰色。既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对我来说,这座城市,是回家的颜色,是那条道路上被朝阳染成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