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朔慢悠悠的晃到餐桌旁等待。虽说家主已经说了让自己先吃饭,但规矩还是得守,望着面前一桌子丰盛的菜,他却提不起一点食欲。
其实也并不是他小肚鸡肠听不得什么坏话,而是这种巨大的差别对待令他觉得很不舒服,前脚他们仿佛亲人一般熟络,后脚他进去气氛却紧张的似对家,还有吴家主的那句话总是萦绕在他的耳畔。
恍惚间,外面传来了几组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清晰起来,然后门口就出现了两抹高大挺拔的身影。
“大哥,三哥。”张青朔收起一脸阴郁,笑嘻嘻的打着招呼。张唯礼板着脸嗯了一声穿过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张有朝他笑了一下,也坐了下来,看着两位兄长入座,他深吸了口气,对自己笑了笑,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张有见他还站着,招呼道:“青朔你也坐吧。”
“好。”
饭桌上张唯礼看起来神色凝重,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嘴里送饭,眼睛木讷的盯着面前那碗排骨汤,应该是在思考些什么事,张青朔也不敢这个时候去开玩笑,老老实实的吃着自己的饭。倒是张有十分轻松愉快,见张唯礼一直盯着那汤,赶忙“善解人意”的给他舀了两勺。
张青朔见三哥这动作,心里暗叫不好,急忙伸手想阻止但也来不及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勺子里的汤倒进大哥的碗里,正缩着脖子等他发火,却见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碗里多了什么东西,继续扒拉了几粒饭,就自顾自放下碗筷出去了。
“三哥你们后来说啥了?怎么大哥今天这么反常?”这一举动可把张青朔弄懵了,张唯礼素来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小时候爹嫌他挑食给他夹了块肉,他都气的三天没上饭桌,今天居然什么话都没说!
“也没说啥啊,就是聊了点家常事。”张有含糊其辞的应付道。
他自然知道这“家常事”指的是啥,张唯礼毕竟是家主,肩上的担子也和他们不一样,注定烦心事也多些,也不继续追问了,主动转移话题:“三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大哥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你还要给他盛汤,要不是大哥看起来有心事,今天我们都得完蛋。”
“我忘记这茬了!哎呀,我这不是见他一直盯着这排骨汤吗,我就寻思他想喝,他想喝我就给他盛点嘛,没想那么多。”张青朔这么一说可算提醒了张有,想想张唯礼生气的样子,他后怕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张青朔也长出了口气,小声提醒:“下次注意点。”见张有乖乖的点点头,他伸手夹了些青菜放进碗里随口问道:“对了,听说明天有人要来咱们药房当掌柜?”
“对。”
“信得过吗?”想想之前被背叛的惨痛经历,这四个字都快成张家每个人的口头禅了。
“虽说算是爹的半个徒弟吧,但还是不全信,先观察着吧。”
“哦?居然曾经受教于爹?叫什么名字?”张青朔一听说居然还是老家主的徒弟,饶有兴趣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听张有介绍。
“名字好像叫什么刘忻次吧,他说之前老家主救过他,顺道教了他些医术,虽不能确认真假,但他确实知道张家古籍的草药记载。”张有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正经的说。
“原来是他!我之前听爹说起过他,好像是在云都的时候,他在街上奄奄一息,正好爹路过把他救起来,后来又见他天资聪颖,给了他一本抄录的古籍让他自己琢磨。怎么会这么巧,你们是在哪里遇见他的?”一听见这个名字,张青朔大腿一拍两眼放光,讲话的声音都大了一些。
“爹怎么什么事情都告诉你?我和大哥都没听说过这号人物,老爷子可真偏心。”张有双手环在胸前往椅背上面一靠,故作幽怨的看着张青朔,张青朔被说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解释:“那时候你们不是忙着做生意就是练武功,我比较笨,什么都是爹手把手教的,接触时间自然也就多了嘛。”
张有的话本来也是开玩笑的,见张青朔好像当真了,连忙挥了挥手笑了起来,“知道了知道了,三哥逗你玩呢,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去后院走走吧?”
张青朔看着自己面前还没吃完的半碗饭吞了吞口水,起身说道:“吃完了,走吧。”
“你之前有见过这个刘忻次吗?”出了膳房的门,张有问道。
张青朔自然明白张有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刘忻次曾经将那件事情告诉了别有用心之人,那人要想杀掉他再冒充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毕竟唯一见过他本人的张老家主已经过世了,他的母亲也时常神志不清,一旦“老家主徒弟”这一身份落实了,打入张家内部岂不是易如反掌?
事情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张青朔不敢马虎,遂低头仔细的想了想以前老家主和他说过的话,回答道:“我没有见过,不过爹和我说这个刘忻次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冒充,记性这东西可冒充不得,到时候可以用这个验一验真假。”
一听说有验证之法,张有眼睛一亮,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时也松了口气。
两兄弟就这么慢悠悠的在回廊边走边聊到了后院。
这个时节,后院的桃树都开花了,偶尔会引得几只小虫子在这些桃花之间转来转去,两人走到最大的那棵桃花树下的石桌旁相对坐下。桃花的清甜和土壤特有的清香混在一起,顿时把张青朔内心的阴郁给彻底清空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来这了。”受这环境的影响,张有难得对他亲近起来。
“对,当时这里只有这一棵桃树,我老喜欢爬它,挂在他的树枝上面晃,然后摔在地上,拍拍屁股又继续爬,再继续摔,爹看不下去了就在树枝上给我绑了个秋千。”说着说着,困意来袭,张青朔眼睛重的都开睁不开了,索性趴在石桌上眯起了午觉。
张有看着张青朔随着有序的呼吸而起伏着的弱小身躯,心里油然升起一股怜悯的感觉,因为吴令对张青朔的偏见太大了些,正因老家主最宠他,那件事情的冲击对他也越大,如果光凭这个就认定他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太过于苛刻了。
还记得曾经有一次老家主问他喜欢什么花,他说喜欢桃花,于是老家主便在后院种满了桃花;他想在树上荡秋千,老家主就亲自爬树给他绑了一副秋千,还从来不许其他人和他抢。但是随着他体重的增长树枝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了,他也逐渐长大了,不喜欢玩这种幼稚的东西了,老家主就爬上去把秋千拆下来,小心翼翼的收好。
老家主死后,整理遗物的侍女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封遗书,他料到自己总有一天会突然离开,所以早早的准备好了这封信,张唯礼是长子、是张家第一继承人,这是无可厚非的。
但是信中交待的遗产分配,张青朔占了大半,其中不光光只有钱,还有大大小小的老家主名下张有听都没听说过的铺子数百家,另起一篇重点交待张唯礼:“长子张唯礼,应以发展张氏一族为第一要任,其次为护我幼子青朔平安,他若不想习武,那就让他从文学医;他若不想从文,便让他随心生活,我张氏一脉的任何人不可以任何理由逼迫之;他若做出任何有违家法之处,你们只当是我应允的,不可重罚之;他若一蹶不振,悉心开导之;吾子唯礼见信莫起妒心,为父自有为父的道理,此信不可为外人所知,或毁或藏之,信中交待之事切记切记。如有一天张家没落了,拿着为父的印章去云都清幽竹,找一个名叫禾竹的老人,他会为你们寻找一处谋生路。”
这信中张老家主对这小儿子的宠爱可见一斑,张青朔从小脾气就好(只要不动他的马),与兄长之间相处也十分和谐,从不会争抢,常常抱着满怀的零食来和大家分享,张唯礼也很宠爱他,没人会动什么歪心思。
张青朔长大以后真的不从文也不习武,一心想开个客栈,但是时常能在来来往往的客人身上收集些有用的情报,并不是吴令想象中的那么没用。然而吴令不知道遗书交待的事情,只觉得他对不起老家主的亲身授教,对张青朔更是多年冷眼相待,好在张青朔并不多在意。
张有抬头看了看那根曾经快被张青朔坐断的树枝,如今已比过去粗壮了两倍,被秋千的绳索勒掉树皮的那两处已经重新长出了厚厚的皮,只是终究比其他的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