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阴雨连绵的缘故,吕梁的小茶楼今日生意异常红火,一楼都坐满了人,身为掌柜的吕梁也不得空,袖子一挽,干起了账房的活。见张青朔来了,随手招呼一个小二顶上自己的位置,前去招呼起来:“哟!这不是张家小少爷吗,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来,楼上请。”
“吕掌柜客气话,我可是你们这的常客了,虽说我不怎么爱喝茶,但多亏了吕掌柜的生意经,才使我那小客栈没有倒闭啊。”
“小少爷说的哪里话,那算什么生意经,不过就是些浅薄的话语,还是小少爷经营的好哇。”
装模作样的客套间,吕梁把张青朔引进了一间从来不对外开设的包厢里,包厢窗户外面正对着一座梨园,适逢节假日,这条街道是热闹非凡。站在这窗前,能看到起码四个街道的人流往来。
进屋后,吕梁将门关好,毕恭毕敬的行礼:“属下参见庄主。”
“起来吧,我今日就是来随便逛逛,不用拘礼。坐。”张青朔熟门熟路的坐上四方桌,拿过桌子上摆着的茶壶,揭开盖子瞧了瞧,看见里面泡着的几片不知名茶叶,嫌弃的盖回盖子放了回去。
吕梁见状,将茶壶里的碧螺春尽数倒掉,重新沏了一壶白水,给他斟上。然后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今天茶楼生意不错啊。”
“是啊,下了点小雨,外面也无处可去,多数人都会想来我这茶楼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马上就到四月梅雨时节了,下雨的日子还多着呢。”
四月清明,是叶苏兰的诞辰。
吕梁望着窗外细雨说起之间老庄主同他讲的她的身世。她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是家里的独女,她爹疼她像疼宝贝似的。六岁那年遭遇变故,诺大一个府邸被血洗,只活下来了她和奶娘。奶娘牵着她的手逃了出来,两人白天上街乞讨,晚上躲在一个八角亭里互相依偎取暖,最终,奶娘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将她卖给了一个开黑店的老板娘。
老板娘见她还算机灵,勉强给了一口饭吃,不过最暗黑的童年时光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一位年仅六岁从来不知衣服是怎么穿的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天未亮便要起床打扫客栈,一小桶一小桶的从很远的山涧小溪里打水,直到打满一个能装下六七个她的大水缸。
若是老板娘早上起来她还没有把水缸打满的话,今日的早餐她就只有远远看着的份。除此之外,一整天的工作就是不停的砍柴、洗衣服、洗碗,可能有时天都黑透了她还没劈够一定数量的柴,那个斧头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她甚至都不敢哭,她一哭老板娘就会拿着手边随手抄起的物体来打她一顿,打到她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为止。
两年后张问林在山间寻找药草不慎落入水中,爬到岸边时,遇见了身子骨瘦弱的不成人样的她,蹲在溪涧边的石子上无声哭泣,张问林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她用满是灰尘且都是补丁的衣袖擦了擦眼泪,没有回答,伸出长满黄褐色的茧的手,去提打满着水的木桶。
张问林一路跟在她后面,看见她来到一个破旧客栈的门口,那年过半百的老板娘凶神恶煞的倚在门边,嘴里边嗑着瓜子边指着她的鼻子骂着些难听话,听着应该是昨夜打麻将输了不少钱,于是都将过错归结在她身上。
她没有说话,将桶里的水倒进缸里之后,开始劈柴。张问林远远的看着,心里明白了大概,以为她是被人贩子卖到这间黑店当苦力的,其实也差不多,不过不是人贩子,而是一个从小对她来说亲如家人的奶娘卖掉的。
当晚,张问林就带她逃离了客栈,起先她不敢走,因为她偷偷逃过很多次,每次被抓回来都是一顿毒打,打到她差点死在这满是蟑螂老鼠的潮湿客栈里。是张问林给了她安全感,她感觉他像极了死去的父亲,她紧紧的抓着张问林的手,就像抓着人生的救命稻草一样,连夜去了云都清黎山庄。
只要张问林回清黎山庄,就会认真教她习武,带她出去历练,就像现在的她对张青朔的那样。他若是不在,她就每天待在听武楼里,和里面各位武功高强的前辈切磋。为了不再被人欺负,不再有那些屈辱的时刻,她练武练到发疯,十一岁打通听武楼,十五岁打遍云都无敌手,同时,年仅十五岁,满身伤疤。
如今二十八岁的她,在云都早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带着看似十八岁单纯可爱的外表手染鲜血。
“她其实不希望你变成她那样,所以她把你保护的很好。”
“我知道。”张青朔心情沉重的把玩着手上的白玉禁步。这禁步是拜师的第二年,她送给他的,他一直视若珍宝,别人碰不得,“小时候我一直觉得师父是一个内心很阴暗的人,因为她总是教我一些致人于死地的武功,这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不一样,我爹会教我怎么打赢对手,而师父会教我怎么杀死对手。”
“起先我不知道为什么爹会让我拜师于她,现在我知道了,他害怕我将这个血腥的江湖想的太过美好,将人心想的太过善良,利字边上一把刀,这对我将来接手清黎山庄不利。看似阴暗的叶苏兰,二十八年来从来没伤害无辜,她有着不堪回首的童年,内心却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我在努力,我想给她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
算算时间,叶苏兰差不多要过来了,张青朔将手里的仔细收回怀里,将所有惆怅的思绪收了回来,“最近云都那边会陆续派人驻在隔壁两城,到时我会将名单给你一份,所有情报在你这要详细汇总好,若是没有特殊异动,你自己记录就好。若是有,团成字条放在苦丁茶里,亲手送到林复手上。”
“是。”
又过了一会,张青朔正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叶苏兰就双手拎着超级多的吃的进来了,果脯蜜饯水果冰糖葫芦糖炒栗子,数不胜数。
二人见状,赶紧上前去接,小方桌一下子就被各种桑皮纸堆满了。
“小卿卿,我跟你说,今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零嘴的铺子都可便宜了,这么多东西一两不到呢,快来尝尝。”说着,挑了一串最大的冰糖葫芦,递了过去。
吕梁见她今日心情不错,壮着胆子打趣道:“叶姑娘可否分我一个尝尝。”
叶苏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桌子的好吃的,左挑右挑,最后挑了个柿子饼,递给他。原本只是一说,没想到她真的给了,刹那间还有些无措,连忙接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下,问道:“这,没毒吧。”
“没毒,只是我不喜欢吃柿子饼而已。”
听言,吕梁叹了口气,心想有总比没有好,咬了一大口,你还别说,味道真不错。
“师父,今儿个怎么心情这么好啊。”张青朔得意的笑吕梁的表情,嘴里嚼着一颗酸甜的山楂问道。叶苏兰举起手上的一块板栗饼和一串糖葫芦,说:“因为我吃到好吃的了。”
如果六岁那年没有遭遇变故,现在的叶苏兰应该在自己府邸里,享受着下人体贴入微的伺候,在亲生父母身边这么放肆简单的笑着吧。
“走吧师父,徒儿带你去见见我在路云的狐朋狗友们。”说着就拉起叶苏兰的手,她急急忙忙将桌子上的柑橘顺上,对着吕梁喊道:“把这些吃的送去归园居,少一样我就折断你一节骨头!”
吓得吕梁把掉在桌子上的渣渣都给她捡了回去,细心的打包好,亲自送去了归园居。
赵令枫这会正在赵府啃着苹果躺在床上养伤,其实根本就没大碍,大姐偏说不得马虎,到现在都不许他出门,待的他都快发霉了。
“二少爷,张家三公子来寻。”
“快快快,让他进来。”一听说张青朔来了,赵令枫跟打了鸡血似的,从床上腾的坐了起来,心里还寻思,今日怎么正儿八经走门了,见到门口跟着进来的少年突然明白了,“这位就是叶苏兰叶姑娘吧!在下赵令枫。”
叶苏兰不记得他,一边剥橘子一边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赵令枫一听赶紧凑上前去,“就是上次,在衙门,你把吴小妹打的多处骨折的时候!我就在边上,想起来了吗。”他两眼放光的盯着叶苏兰,一直在描述当天的场景,一眼正眼都没瞧过一直在边上站着的张青朔。
张青朔一把推开赵令枫:“有完没完有完没完,谁稀罕记得你了。”
“张青朔你快给她说说,她不记得我了。”张青朔翻了他一个白眼。叶苏兰终于剥完了手上的橘子,将手里的橘子皮异常顺手的扔给了赵令枫,说道:“我想起了,受着伤的那个嘛。”
“不是,哪受伤了,没受伤,你看错了,受伤的那个是张青朔。”赵令枫面上挂不住,急忙甩锅。叶苏兰吃着橘子坐了下来,“有我在,张青朔不可能受伤。”
“你跟张青朔关系很好啊?我听张家主说你不是苏庄主的保镖嘛?”张青朔无奈的看着被叶苏兰的美色冲击得没有智商的赵令枫,也坐了下来,叶苏兰故意很大声的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风流才子?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聪明。”
赵令枫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指望她们没听见是不太可能了,现在又被美女当面嘲讽,当下又羞又气,躺回床上用被子盖过头顶不吱声了。
等到他觉得憋不住了,探头来看,发现自己屋里放着的新鲜水果被叶苏兰吃的一个不剩,张青朔正低着头拿着手帕仔细给她擦着手上沾着的橘子汁。
“合着你们俩今天是来膈应我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