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卫大爷一直送我送到学校门口,一路上不忘念念有词:“我说姑娘,这么晚了,以后早点回家,路上也不安全。你没看前两天报纸上登的,就天桥那边,晚上也是一个你们这么大的学生,一个人回去也不注意,让人给拐走了,现在他爸妈还没找着他,你没听你们老师说吗?前两天升旗,这都和你们说过很多次了……”
我点头答应着,心思却在别处,那人现在估计恨死了我。算了,恨我就恨我吧,黑灯瞎火的谁认得出谁呀?我朝着公交车站的地方走去。
没走出学校两步,我又后悔起来,把人家锁里面一晚上,万一出点什么事,一查出来我哪说得清楚。眼看离末班车还有三十分钟,我想还有时间,于是马上跑回学校。
大爷刚准备带着他的扫帚继续赶人,见我跑来一皱眉头。
“又怎么啦?”
我打眼一瞧,传达室里还有另个年纪差不多的守着,正借着点校门口的光看报纸,两个眼珠从镜框上面溜出来看人,只看了一眼,眼皮就又继续耷拉下去。
“啊,老师,我钱包忘拿了,快赶不上车了。我跑回去拿,很快的。”我匆匆说道,一边把书包翻来翻去,装得十万火急。
“老李,你跟她去看看?”这大爷仍是不松口。
“我看门,一会儿进车。”
大爷显得略有不快,抬头冲我说:“你去吧,快去快回。走的时候登个记。”
“哎!好!”我正打算一溜烟跑出去,却眼看着那男生朝着大门这方向走来。我一愣,脚底下刚要停住,又想起来门卫大爷还在后面看着我,于是继续往前跑。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人看我的眼神显得生气。
我到了图书馆门口,心想演戏还是演全套,干脆开门进去,去原来坐着的桌子那挪一下椅子再走,谁知道又能突然出来什么事情。
于是我开了一半的灯,急匆匆地跑到原来的位置那,把椅子挪了挪,又把钱包找出来拿在手上,出门也好有个交待。做完这一套流程下来,我终于可以出门赶车了,一边的柜子后面突然有人喊了句话出来:
“七班钱音衡?”
我吓得呆了,打了个激灵。
“九班赵冲,久仰久仰。”那人说着大大方方地朝我这走过来,一边递给我一本书。
就是这个人。
他不是刚才和我打了个照面,从门口出去了?
我更加害怕起来,低头一看,就是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半天说不出话来。
“书我先借走了,你明天和老师说一声吧,拜拜。”
“等会,你不是刚才在门口——”
我缓了口气刚要问个清楚,他先一溜烟跑没影了,我又想起别误了车,一想起我妈唉声叹气的那张脸,便快速走了。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一开门,我爸还没回家,我妈果然劈头盖脸地数落上来,说联系班主任也不知道我在哪,以后不许我再留在图书馆了,放学就要接着回家。我争了两句也争不过她,只好作罢。被她唠唠叨叨了一通,我垂头丧气地走到厕所洗漱,心里一肚子闷气。
洗澡的时间和睡觉前半睡半醒的一阵是我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候,这两段时间里我可以天马行空地想东想西,所有的想法都是被允许的,我的发呆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我像一只壁虎一样贴紧墙壁,把淋浴喷头一开,便紧咬牙关等凉水冲走,热水一来,就舒舒服服地钻进氤氲蒸腾的水蒸气里。我看着黑色的头发被水慢慢打湿,一串串的水流从发尖上滑下来,我都接住捧在手里。
“赵冲?没听说过。难道我看错了?门口那个不是他?”我兀自琢磨着。
“那他又是怎么认识我的呢?九班…七班…九班我认识谁?”
我妈好像换了新的洗发水牌子,橘子味的,闻着还不错。
“刘云堤?不能吧。我们班有谁和九班走得近的?小帆?可是他和九班说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可说的?”
刘云堤是刚开学报道的时候认识的,挺招人喜欢的,和我明显不是一个路数。我妈不让我用手机,那天分了班就没说过话了。
张逸帆坐我前排,是我们班的学霸,学霸和学霸关系都好,关系不好的,也都装着关系好。张逸帆和九班学霸关系是真挺好的,我记得他老和我念叨他们班出了什么题,要不是我坐他后排,我觉得学霸对我应该是不感兴趣的,他只是得找个人每天满足一下社交需求,再一头扎进题海里。话虽如此,小帆人倒是不错,问他点什么题也算有求必应了。
“别人…别的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了…”
“钱音衡,你洗完澡了吗?”我妈重重地敲了三下厕所门。“别浪费水了,本来回来得就晚,快点收拾完睡觉去,听见没有?”
“好,马上……”
我匆匆把头发擦干净,等走回卧室才想起来,赵冲把我书拿走,明天还得去找他要过来,万一图书馆有人借,张老师查出来少本书肯定怪我。我还是越早把书放回去越好,别指望他能自己把书拿回去。
我躺在床上想着,突然心慌起来,也不知道明天怎么去他班上找他拿,他们班和我们班还不在一栋楼上。万一他不给我,又被张老师查出来了,我放学是真去不成图书馆了。我妈那边,她消了气过两天就好了,张老师这里可不一样,何况昨天还让门卫大爷看见了。我应该问刘云堤帮忙联系赵冲的。
“钱音衡,你们数学考试排名出来了吗?”
我妈又在外面喊我,我赶紧装做睡着了。
脑子里有事的时候我都起得很早。这天我一大早就出门了,提早了这么久,正好有空去买学校对面的红豆饼了。卖红豆饼的阿姨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有时过于热心,一定坚持要学生们吃上刚出炉的红豆饼,我们就一定得等上四五分钟才买得到。
十一月中旬,天气微凉,还下了点小雨,我正站在一边等我的红豆饼。我一抬头,远远地刚好看到刘云堤走过来。
“阿姨,要四个红豆饼。”
“好,小同学,你在旁边稍等一下,我给这个小同学做完就给你做。”
我心里嘀咕没想到她吃的还不少。刘云堤转过头来,正看到我,好像觉得眼熟,又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俩对视了一眼,她就低头玩手机了。
我打算展开话题问她认不认识赵冲,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展开。
“云堤。”
我一开口就后悔了,还不如直接问对方是不是刘云堤。单独叫人家名字出来,显得又生硬又谄媚。除了我小学班主任和初中那个娇滴滴的班长以外,别人一单叫我名字我就知道没好事。
“嗯?”她抬起头来,显得有些迷惑。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我们报道的时候见过,我分到七班了。你在九班是吧?”
“哦…对。”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小同学,你的红豆饼好了。”阿姨伸手把袋子递过来,一点儿也没在意我们这边的尴尬气氛。
“没事,没事,我就是看你眼熟。”看她眼神冷冷的,我还是别往下问了。“那我先走了,拜拜。”
没等她来的及说什么,我就直接离开了。
一早上的课我也没听进去,好不容易等到大课间,下雨不出操了,就有足足二十分钟可以做些闲事。张逸帆给数学老师送作业回来,又趴在桌子上做题,我拿笔杵了杵他,问道:“哎,小帆,你认不认识九班一个叫赵冲的人啊?”
“赵冲?不认识。怎么了?”
“没事,问问。九班在哪啊?”
“3号楼2楼,最东头的那个教室。”
“哦哦,好。”
“怎么?你喜欢人家啊?”张逸帆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瞎说什么呢,借书没还的。”
“你知道,钱钟书说,为什么男的追女的,只送东西,不送书吗?”张逸帆把手里的笔放下来。到了可以卖弄学问的时候,卖弄学问总是要排到第一位的,其他都可以往后排。
“为什么?”我干脆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因为书是应该借的,借了就是要还的,一借一还,这就是两次。一来一往,就有更多的天可以聊了。这是《围城》里写的。”
“哦,是这样。”
“不过这个书啊,非借不能读。”
我怕他又开始长篇大论,赶紧打住他说:“我去他们班问问吧,还十分钟上课,来的及。”
说完就溜出门去了,一路绕过操场,跑到3号楼,还好雨不大。
他们班里乱哄哄的,刘云堤坐在中间几排,正回头看见我在后门站着,估计更觉得我莫名其妙了。
后门正好有个高个的男的出来,我拉住他问:“请问赵冲在不在啊?”
男的一回头,朝着班里喊:“冲,找你的。女的。”
那个长得像是赵冲的男的把卷子理了理,又把眼镜收起来,出来的时候推了这个高的一把,看不出来他还是个爱学习的。刘云堤好像打量了我一眼。
“怎么了?”
“书。”
“我下星期给你,没看完。你不是和老师关系挺好吗?”赵冲显得挺认真的,倒像是真的想看完,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不行,你要借的话我帮你借出来,要不丢了本书得算我头上。”
“好吧。”
赵冲去他座位那把书拿了过来。
“你好美女,我叫周晓鹏。冲哥很靠谱的。眼光不错。”另一个高个子男的过来朝我小声说。
我没敢搭话,他们班热情的风气让我觉得怪怪的,像个盘丝洞。正巧这空我看见刘云堤把她的红豆饼拿出来,一人一个分了,想起来早上我还暗自笑话人家吃得多。
“给。”赵冲拿着书过来了。
周晓鹏在一边啧啧称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你们很浪漫啊。”
一开始的高个男过来把他拉开,“关你什么事,你作业写了吗,给我抄抄,快上课了。”
我一看还三分钟上课,拿过书就跑了,赵冲好像在后面说了什么我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