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近在眼前,朝颜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看到的宫门有重影,阖了阖明眸,再睁开之时,重影才消失了。
缓缓的移到宫门口,朝颜的前脚刚刚迈出去,右脚还在宫门内,巨大的宫门就从她背后关上了。
右脚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朝颜狼狈的摔在了宫门前,宫门内传出掖庭奴得意的笑声:“该,该,真是该,哈哈……”
朝颜慢慢的爬坐起来,她右脚上的麻履脱落了,被夹在紧闭的宫门上。
揉了揉红了的右脚腕,等那一阵疼痛过去,朝颜试着站起来,左右扭了扭右脚,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她没有试图将宫门上的麻履取下来,就那么赤着一只玉色的右足,一步步走远了。
朝颜慢慢的挪回了屋室,就一下子跌爬在冷冰冰的地上,头有些晕眩,大病初愈的她,被泼了污水之后,觉得身体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她在冷冰冰的地上,趴伏了片刻,扎挣着就要爬起来,她不能在这里倒下来,不能就此昏厥过去。
一来她不想让楚沈氏担忧,二来也不想再生一场大病,上一次是她幸运,有大姑姑温琳相助,这一次,若是她病了,大姑姑温琳就有可能,对她不闻不问,她不能倒下去。
为了楚沈氏,也为了她自己,都要坚持住,要努力的活下去。
忍着头的眩晕,朝颜艰难的爬了起来,屋室里充斥了,她身上污水的刺鼻味道,她要在同住一间屋室的掖庭奴回来之前,将这里清理一下,让刺鼻的味道消散。
一步一挪,朝颜来到了,掖庭奴洗浴的地方,只有一间狭小的屋室,比她们所居住的屋室稍大,一次能容纳十来个掖庭奴洗浴。
此时,洗浴的地方,不可能有热水,朝颜却看到了奇迹,她看到了浴桶里的热气氤氲,这里竟有热水!
是何人将热水事先备好了?朝颜挪过去,脑海里已有一个人的身影显现出来,她微微的阖上凤眸,遮住眼底的点点水光。
“多谢你,大姑姑。”朝颜在心里喃喃,却没有说出来。
没有在热水里浸泡太久,也没有过于贪享热水的温暖,等身体变得温暖之后,朝颜就从大浴桶里出来了。
匆匆用麻布擦干身体,朝颜穿上了,温琳大姑姑命人,放在大浴桶旁边的,一套粗布襦裙,就返回了她所居住的屋室了,那里还需要她的清扫。
宫女带着卢才人,来到了温琳大姑姑的屋室外,对伺候大姑姑的掖庭奴小月说道:“温琳大姑姑在哪里,我和卢才人有事要找她。”
“不知卢才人到掖庭来,所为何事?”
“卢才人奉德妃娘娘之命,前来掖庭寻找精通刺绣的宫婢,不知温琳大姑姑可有人选推荐?”卢才人对温琳倒是很有礼貌,微微敛身说道。
“精通刺绣的宫婢……”温琳略略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掖庭里最为精通刺绣的宫婢有两个,不如我将她们传来,请卢才人亲自挑选吧。”
“奴婢朝颜,见过卢才人。”
“奴婢杨芷,见过卢才人。”朝颜和杨芷一起敛身行礼,朝颜心情平静,杨芷却在嫉妒,嫉妒卢才人的好运气,本是地方上的世家女,却幸运的进了宫,做了皇帝的女人。
她是京都的官家千金,却落魄的只能为掖庭奴,此一时,她们的距离真可谓,天上地下,相差着十万八千里之遥。
“你二人,谁比较精通刺绣?”卢才人问,她瞧瞧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要挑选谁才是。
毕竟她不曾见过朝颜,还有杨芷刺绣的实物,不由的向宫女,投去为难的一撇。
“杨芷比奴婢要精通刺绣。”朝颜抢先回道,她的话,让在场的温琳,以及杨芷微微一怔。
朝颜竟要将机会让给杨芷么?温琳蹙眉,难道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朝颜明白,她只所以会推让给杨芷,是在同情怜悯杨芷,只为了杨芷平日里,也没有少收掖庭奴的欺凌。
只是,如此一来,你无法暂时离开掖庭,也有可能会遭到杨芷的怨言啊。
温琳不着痕迹的,扫了杨芷一眼,她不会看错的,杨芷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朝颜是为她柔弱的外貌给欺骗了,竟没有察觉她的本质。
你为她着想,却不知,会让她怨恨你,会让她以为你在施舍,她是不会接受的,朝颜,你的良善,有可能会害了你。
朝颜将杨芷视作朋友,杨芷对她却不一定是真心,温琳觉得,朝颜跟杨芷做朋友,还不如做陌路人为好。
杨芷果如温琳所预料的,心中对朝颜怨恨不已,楚朝颜,我不需要你的推让,我能凭自己的实力,争得这一次的入选!
除了对自身的美貌信心十足,就是对她的刺绣手艺,杨芷也是信心十足的,她自信,若是让她们当场来刺绣,楚朝颜定会甘拜下风。
但是楚朝颜却以退为进,让她再次尝到了羞辱的滋味,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杨芷对朝颜的怨恨又多了十分。
“奴婢觉得朝颜更为精通刺绣。”这句话杨芷不愿意说,却不得不说,说了,她也觉得还是迟了一步。
无论任何,她终究还是输了楚朝颜一步,楚朝颜那一步以退为进,做的太滴水不漏了,让她即使怨恨,也不能显露出来。
“这……”卢才人觉得左右为难了,频频向宫女投去求救的目光:“我,不知要挑选哪一个人。”
“不用挑选了,这两个人都要了。”宫女冷冷扫了为难的卢才人一眼,方才对温琳说道:“你叫她们收拾一下,待会跟我们一同回春萱宫,向德妃娘娘复命。”
宫女的目光,也从朝颜和杨芷的身上扫过,并刻意的叮嘱温琳道:“给她们挑选一身好的衣裳,春萱宫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容得这般粗鄙的她们进入。若不是德妃娘娘要的急,我随便挑一个即可,也不会平白的便宜了她们二人。”
朝颜换上的是浅蓝色半旧云稠褶裙,杨芷是一袭浅粉色八成新的百褶裙,宫女这才满意了,叫她二人跟着去春萱宫。
“朝颜,杨芷,你们要记住,去了春萱宫,不叫你们抬头,你们不许抬头,不叫你们走近,你们不许走近,在春萱宫里要步步谨慎,方才能保的平安。”
“是,大姑姑,朝颜(杨芷)记下了。”朝颜和杨芷的反应各不相同,朝颜是会听温琳的话,杨芷却是另有打算的样子,让温琳皱起眉头。
“后宫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要进入,就能进入的地方。”在杨芷从她面前走过之时,温琳用只有杨芷才能听到的声音,冷冷提醒。
“杨芷不敢稍忘。”杨芷也低低回道,却是丝毫不将温琳的提醒放在心上。
“你们不许近我们五步之内,就在那里跟着。”宫女傲慢的吩咐,不掩她的厌恶和鄙视,反而是卢才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却同情的望了望二人。
杨芷低着头,咬住了红艳艳的唇瓣,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却让她愈发明了自己的卑微,从前她何曾在一个宫女面前变得卑微过,如今却不得不在宫女面前低头,唯唯诺诺。
我不会永远是如此卑微,杨芷握紧了在袖子里的手,在心里暗暗说道。
到那时,我定叫你跪在我的脚下,为今日对我的羞辱付出代价!
朝颜低着头,就像成为陪寝的那一夜,不去看周遭的一切,周遭的繁华还有富丽堂皇,都不属于她,她只属于掖庭,那个看着凄冷阴暗,没有丝毫繁华和富丽堂皇的地方。
一直低着头,跟着春萱宫的宫女和卢才人走,朝颜就没有被周遭一切迷了眼,也不会觉得眼花缭乱。
杨芷却是悄悄的抬眼偷窥着,她逐渐的迷失了,曾经拥有过,一旦失去了,方才知晓拥有过的重要,也方才想要重新得到。
“卢才人,你进去回禀德妃娘娘,就说带了两个精通刺绣的宫婢回来。”宫女站下脚步,将朝颜和杨芷引到最偏僻的角落里。
“是。”卢才人在春萱宫里,也要听从这些常年服侍在,周德妃身边的宫女的差遣。
俄顷,卢才人又转了回来,拎着裙裾快步走到她们面前:“德妃娘娘,叫她们在阶下听命。”
“过去吧,站到阶下去,不要抬起头,免得冲撞了德妃娘娘。”宫女吩咐着,将她二人引到了阶下。
“奴婢参见德妃娘娘。”虽然没有见到周德妃,朝颜和杨芷却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沁人心脾。
想必是周德妃,到了殿门不远的地方,她们才会感觉到,这一股沁人心脾的兰花味道。
这不是寻常的香料,春萱宫里的周德妃方才能使用,春萱宫里的宫人是无权,也不敢使用这种高档的香料。
杨芷的脸色微微的变了,曾经她也是非这种高等香料不用,而今却只能在春萱宫里回忆,在掖庭里不要说高等香料,就是寻常的香料也无有一星半点儿。
“本宫瞧你们还算伶俐,就这么着吧,卢才人,带她们下去。”
耳中听得周德妃吩咐了一声,紧接着就是衣裙摩擦辄辄之音,想必是周德妃转回去了。
“卢才人,你还真是笨哪,德妃娘娘看重你,才让你到掖庭挑选宫婢,你可好,一味的躲在后面,看,德妃娘娘不高兴了吧,以后,你要机灵着点。”
宫女等周德妃进去了,一转身,点着卢才人的额头教训道:“你惹德妃娘娘不快,也要连带我受累,还不快将她们带去偏僻的宫室。”
卢才人呐呐不敢言,唯唯诺诺的带着朝颜和杨芷,走向春萱宫最偏僻的宫室。
杨芷在卢才人的背后,用不屑的目光瞧着她,后宫里的有品级的才人,竟然不甘反驳无品级的宫女,还让宫女随意的驱使,这样的懦弱才人,在后宫里很难有所作为。
朝颜也在看着卢才人,她跟杨芷的想法不同,她认为卢才人或许无法再晋升,却能平安在宫里度过一生。
就是这里。”卢才人推开了,那间偏僻宫室的门,带头走了进去。
这间偏僻的宫室空荡荡的,一眼看过去,就能看清整个宫室的摆设,不过是一几,一卧榻而已,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摆设,简陋的仿佛不是她们所看到的,富丽堂皇的春萱宫的一部分。
杨芷明显的露出了失望的目光,她以为,至少能在寻常宫室里劳作,偏偏周德妃将她们发配到,如此简陋到寒酸的宫室,让她不由的心生失望了。
朝颜看到简陋的宫室,并不曾有像杨芷这般明显的失望,她反而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为了这简陋的宫室。
“我叫人将需要刺绣的物事送过来,你们每日除了刺绣之外,凡是一应的饮食,都会有宫人送来,你们就不要出这间宫室了,以免被德妃娘娘看到不快。”
卢才人如此吩咐,也是为了朝颜和杨芷二人着想,她出于一番好意,朝颜感激她,杨芷却不会感激她,认为她狗眼看人低。
“是。”虽然两人都低头称是,杨芷却是不忿的,朝颜却是淡然的。
卢才人吩咐过就出去了,不一刻,有宫人将需要刺绣的物事送了过来,放到了那唯一的几上。
“德妃娘娘要急用,你们要用最短时日尽早的绣完。”宫人退了下去,卢才人却没有退下去,坐到了朝颜和杨芷对面不远处。
杨芷愤愤不已,虽然用心刺绣,却是每一针,每一线,都是灌注了她内心的愤恨和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