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里和乐融融灯火通明,掖庭这边依旧是黯淡无光,这里比皇宫各处都要阴暗,虽有萤火之光,也无法照亮整个掖庭,尤其是入夜之后,行走在掖庭的回廊上,萤火之光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身前身后俱都是黑暗,人走在回廊上,只觉得似有冷风吹过,令人遍体生寒。
“真是讨厌,掖庭的宫奴被挑选去陪寝,掖庭不来人将她抬回,却要咱们将她送回掖庭,白日里走在掖庭里,还觉得阴风阵阵,让人心里不舒坦,夜里走过更是害怕,我都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抬着昏睡的朝颜的两个宫女,匆匆的走在掖庭的回廊上,走在前方的宫女抱怨着:“不过是陪寝一夜,就娇弱到需要咱们抬回来,真是岂有此理!”
“就是,就是。”走在后面的宫女也抱怨连连:“大姑姑专会挑软柿子捏,她们又惯会使唤咱们,总是将粗重活推给咱们,真是令人生气!”
“咱们赶紧将她送回去,好回去歇着,走在这里总觉得心里惶惶的,听说有受不了折磨的掖庭奴自寻短见,魂魄不肯离开掖庭,会在夜里四处飘荡。”
前方的宫女又说出宫里的传闻,吓得后面的宫女尖叫一声,二人遂加快了脚步,将朝颜抬到大姑姑的房门外。
“就将她扔在这里。”两人互看一眼,匆匆将朝颜丢在凉浸浸的石阶上,也不告诉大姑姑一声,就战战兢兢奔进了阴森的回廊里。
夜凉如水,即使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掖庭里,也不能为掖庭增添一分的温暖,赤裸身躯仅裹着薄薄毡毯的朝颜,就直接躺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两个宫女的粗鲁,让朝颜长长的光可鉴人,又有如鸦羽般乌黑,柔滑稠密的青丝,从毡毯里流泻出啦,铺陈在石阶上,仿若在暗夜里才会绽开的花朵,美丽的令人战栗。
昏迷的朝颜半身隐在暗影里,半身被皎洁的月光所笼罩,也是凄美的迷离,又充满诱惑力。
皆因她刚刚被迫脱下少女的外衣,让她即具有少女的纯真,又有少妇的妩媚,美得不可方物,就是无人欣赏,只能静静的在暗夜里绽放着。
夜色一点点的褪去,天际有微光浮现,掖庭里逐渐的有了人声,掖庭奴们陆续起身,她们一日的辛苦劳作又要开始了。
有早起的掖庭奴,在小声的谈论着,说着掖庭里最幸运的掖庭奴,被挑选为陪寝的朝颜,说她就有幸离开暗无天日的掖庭,她们羡慕着,也嫉妒着。
大姑姑也起身了,睡在她房间里的掖庭奴,服侍她穿戴好,就要出来为她打热水梳洗,却在迈出房门后,一脚踩在柔滑的某物上,她仔细看去,不由的尖叫一声:“啊……”
“叫什么?”大姑姑不悦的问道,被惊吓到的掖庭奴,忙倒退回去,被门槛绊倒在大姑姑的脚下,她惊慌的说道:“大姑姑,外面,外面……”
“外面如何?”大姑姑不耐烦的问道,抬脚走到门槛前,当她看清楚石阶上的朝颜之时,也不由的吃了一惊:“朝颜?”
为何前去陪寝的,已离开掖庭的朝颜,会再度回到掖庭,并出现在她房门前的石阶上?
大姑姑惊疑不定之际,早有听到尖叫声的掖庭奴匆匆赶过来,她们也看到了,被放置在石阶上,昏迷不醒浑身赤裸,被薄薄毡毯包裹的朝颜。
“天哪,怎么会是她?!”有人惊呼,却是用力的挤上前来。
“她不是离开掖庭了么,为何又被送回来了?!”有人附和,脸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难道,是大长公主的命令么?”有人猜测,说出昨夜朝颜被带走后,后宫里宫女间的传闻,也是一脸的兴奋:“大长公主,怎么能容忍,跟驸马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时时出现在她面前,被驸马带到公主府去,将她送回来,没有乱棍仗毙已是她的侥幸了。”
“这么说,是大长公主的命令了么?”
“她还真是不走运呢?”
“是啊,是啊。”
掖庭里议论纷纷,无论是参与议论的宫奴,还是旁观的宫奴,脸上不曾露出丝毫的同情,也不曾露出丝毫的怜悯,她们的眉宇间浮现出来的是幸灾乐祸,是一丝的残忍。
朝颜有幸中选为陪寝,让她们嫉妒到愤恨,不料朝颜又被送回来了,大长公主不能容忍她再出现在驸马面前,就是说她被抛弃了,做过陪寝的她,日后在掖庭里将会受到,更多的羞辱和折磨。
由于朝颜的被抛弃,嫉妒她的宫奴也不再嫉妒,取而代之的是嘲笑,以及对朝颜今后命运的恶毒的期盼。
“散开,都散开。”大姑姑看清楚了,这些宫奴脸上的恶毒,却不能命令她们不许折磨羞辱朝颜,唯一能做的就是沉着脸,将这些宫奴驱离。
她心中浮现了一丝的悔意,或许她不应当私自将朝颜推荐给皇太后,她以为能助朝颜脱离掖庭,却不料将她推入到深渊里,这与她当日的初衷背道而驰。
朝颜,你非但不能离开,还要被折磨和羞辱,是我对你不住,只望你不要崩溃,要坚强的去面对。
暗暗的叹息了一声,大姑姑冷着脸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昨儿分派你们的活计都做完了吗?”
“朝颜……”忽然围观的人群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呼,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里冲了过来,扑向昏睡的朝颜。
这个人不是他人,正是楚沈氏,她尚不知朝颜被送回来之事,还在庆幸着朝颜的幸运,只要朝颜能离开掖庭,楚沈氏就别无所求了。
心中有喜事,楚沈氏起身之时,虽觉得歇息不够,也还是神清气爽,匆匆的用冷水洗过脸,她就要赶去做工之地。
磨难让楚沈氏不再奢望,也让楚沈氏彻底的忘记了过去的尊荣,她不再是三品诰命夫人,她也只是掖庭里的奴婢,也习惯了粗衣陋食,也习惯了蓬头垢面。
今日她仔细的梳理了一番,只为朝颜得脱牢笼,自从进了掖庭,就总是愁眉苦脸的她,也微微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让她饱经折磨而憔悴的面容,闪现了一丝的容光。
楚沈氏的好心情没有保持下去,匆匆赶过来的杨芷打碎了她的喜悦,也打碎了她为人母的心。
杨芷在看到被送回来的朝颜后,立即转身去寻找楚沈氏,她要让楚沈氏瞧一瞧,她自以为得脱牢笼的女儿,还不是被抛弃了。
“夫人……”杨芷看到楚沈氏惊慌的叫道,一脸焦急的扑到她跟前,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却又一副焦急的说不出话的表情。
“杨芷?”楚沈氏被杨芷抓疼了胳膊,却犹自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何如此焦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朝颜,朝颜,被大长公主抛弃了,被赤裸的扔在大姑姑门前的石阶上,夫人,你快去看看吧……”杨芷让自己挤出一滴假惺惺的泪水,哽咽着说道。
“怎会?”楚沈氏闻听此言,身子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人就向后跌坐在地上,眼泪在一瞬间里流淌下来,她甚至不知为何而哭。只怔怔的望着杨芷,喃喃道:“杨芷,你刚刚说了何事?”
“夫人,朝颜被抛弃了。”杨芷呜咽着,以袖掩面,一双无有丝毫怜悯和悲伤,只装着恶毒的嘲笑的杏眼,在袖子后面偷偷的瞧着,失魂落魄的楚沈氏。
这就是楚朝颜背叛我的下场!这就是楚朝颜不自量力,前去做陪寝的下场!哈哈……苍天呐,我的诅咒应验了,楚朝颜,你就彻底的埋葬在掖庭里吧,哈哈……
“不,不会的,朝颜,她,不会……”楚沈氏失魂落魄的从地上爬起身,跌跌撞撞的向大姑姑的住处跑过去,眼泪不停的从她的脸上流淌下来。
“你去了,就能亲眼瞧见,楚朝颜的狼狈和不堪了,呵呵……”杨芷呵呵一笑,追着楚沈氏的脚步,也赶向了大姑姑的处所。
“感觉到了吗?”大姑姑柔声问道,楚沈氏长吁了一口气,忽而向后摔倒,她窒闷的胸口变得舒畅了,合着眼泪喊道:“朝颜……”
楚沈氏抱着朝颜倒在石阶上,她脸上的绝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脸上的泪水不曾听过,朝颜没有放弃,没有放弃……
不远处看着的杨芷,脸色微微的扭曲了一下,大长公主没有处死她么?为何不处死她?!
“你不要再哭了,快将她带回去,这几日你就不用去做活计了,我再叫人去求一副药来,你煎给她喝。”大姑姑没有楚沈氏那般乐观,朝颜没有被大长公主处死,不代表她就能逃出生天。
她在旁边瞧着,朝颜的脸色不好,显是被冻了一夜的后果。
在看到围拢在大姑姑门前的掖庭奴之时,楚沈氏还心存一线的希翼,只盼着被围观的不要是朝颜,但一声声嘲讽毫不留情的,随风送到了她的耳里,她不得不相信了,她的朝颜,真的被抛弃了,被无情的抛弃了。
惨叫一声,楚沈氏冲进了人群里,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只裹着一层薄薄毡毯的朝颜,她白皙的肩,就露在毡毯外,就是她同样赤着的白皙的,美丽的雪足也露在外。
不!摇着头,楚沈氏的眼里只有昏迷的朝颜,只有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变成了青色的菱唇……
“朝颜……!”楚沈氏凄厉的喊着,扑到了朝颜的身边,将她抱在了怀里,颤抖的手指放在朝颜的脸颊上,为她撩开紧贴在,脸颊上的乌黑稠密的青丝。
“朝颜,朝颜。”楚沈氏喃喃,颤抖的手指又放到,朝颜的笔挺的俏鼻下,她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也就无法感受到,朝颜的呼吸。
朝颜没有呼吸!楚沈氏犹如被五雷轰顶,炸的她三魂失了两魂,七魄跑了六魄,抱着朝颜呆滞在当场。她的脑海里,浮现了当日被抄家,朝颜却自戕在三尺白绫上,她怀里抱着的也是朝颜冷冰冰的身体,她又要再一次失去朝颜了么?
围观的掖庭奴看到呆滞的楚沈氏,不由的纷纷向后退却,杨芷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樱桃小嘴微微一勾,勾勒出一抹冷酷的微笑,死了么?死了好!
“楚沈氏!”大姑姑厉喝,看到被惊吓到六神无主的楚沈氏,她饱经风霜看惯了生死,和黑暗残忍的双眼里,飞快的闪过了一丝的怜悯。
楚沈氏浑身一哆嗦,机械的扭头看向大姑姑,她呆滞的眼珠转了两下,眼里盛满了疑问。
“不要慌。”大姑姑走过来,抓住了楚沈氏的肩膀,她才重新将手指,放到朝颜的俏鼻下。
不能慌,不能慌。楚沈氏在心里暗暗说道,屏住了呼吸,朝颜不会离开她,不会选择再一次离开她!
“感觉到了吗?”大姑姑柔声问道,楚沈氏长吁了一口气,忽而向后摔倒,她窒闷的胸口变得舒畅了,合着眼泪喊道:“朝颜……”
楚沈氏抱着朝颜倒在石阶上,她脸上的绝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脸上的泪水不曾听过,朝颜没有放弃,没有放弃……
不远处看着的杨芷,脸色微微的扭曲了一下,大长公主没有处死她么?为何不处死她?!
“你不要再哭了,快将她带回去,这几日你就不用去做活计了,我再叫人去求一副药来,你煎给她喝。”大姑姑没有楚沈氏那般乐观,朝颜没有被大长公主处死,不代表她就能逃出生天。
她在旁边瞧着,朝颜的脸色不好,显是被冻了一夜的后果。
“夫人,我来帮你。”杨芷压下心里的恶毒,忙忙的走上前来,她的眼圈红红的,好像一直在为朝颜难过。
“多谢。”楚沈氏泪眼朦胧,看不清杨芷的表情,却感于她的相帮。
“朝颜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杨芷猛的咬住下唇,眼泪也扑簌簌滚落了,她说着,就伸出雪白的小手,探到了朝颜的额头上,仿若受到了惊吓般收回手:“夫人,朝颜,朝颜她的头好烫啊!”
楚沈氏也才觉察到,朝颜的肌肤触手滚烫,她才明白了,为何大姑姑说,会为朝颜求药,她不由的抬头看向大姑姑:“大姑姑……”
“不要说,先将朝颜抬回去,我自会派人去为她求药。”大姑姑淡淡扫了杨芷一眼,吩咐楚沈氏不要再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