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先往砚台里倒了一些水,而后一手执墨,一手牵袖,为皇帝研起墨来。
“后宫牵扯到谁?”皇帝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稍倾,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跃然纸上。
“德妃娘娘,冯妃娘娘。”皇帝写下的,正是春萱宫以及云枫宫两个宫名。但是,朝颜观皇帝的神情,他是不以为然的。假若真是周德妃和冯妃中的一个,皇帝也会这么云淡风轻吗?
“你说,朕派谁查案合适?”皇帝放下笔,朝颜送上毛巾,为皇帝擦了擦手:“陛下圣明。”
皇帝属意谁就是谁,哪里需要她一个小小的宫婢来插嘴。但是,朝颜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和危机。
“既这么着,就由你来查吧。”果然,皇帝说出的话,证实了她的感觉。这不亚于一颗惊雷在她头顶炸响,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她险些就要指着皇帝鼻子怒骂他一场了。
将她召到紫薇宫还不够吗?皇帝的旨意若是下达的话,那就是在给她拉仇恨值,她本来就已经被怨恨到骨子里了,再来这么一出,恐怕除了冯妃,后宫的妃嫔们哪一个会牢牢记住她。
掖庭的宫婢——楚朝颜!
她就要出名了,就是想不出名都难。由后宫起始,她的名字会响彻齐国朝堂,皇帝这是不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是不罢休吗?!还是她要谢主隆恩,感谢皇帝给了她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陛下,奴婢是掖庭奴,没有资格在后宫查案,也没有资格去查证两位娘娘。”朝颜虽然用了掖庭奴的身份来推辞,但是,她却知道想要推辞绝对不容易!
皇帝是谁,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他要让她在后宫里危机重重,步步维艰,就不会容许她推辞!
“朕说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不出朝颜所料,皇帝根本不容许她拒绝。皇帝的话,实实在在的将她推到了后宫妃嫔的对立面上,行也要行,不行也要行!
“奴婢,求陛下一道恩典。”既然无法推辞,无法逃避,那么她唯有直面人生,勇敢的去面对皇帝给她出的这道难题。
“说吧,你要求怎样的恩典?”
皇帝看着躬身在他眼前的朝颜,面无表情,你会要怎样的恩旨呢,朕很想知道。
是要求朕庇护,还是要能随意斩杀的尚方宝剑呢?
“求陛下,准许奴婢回云枫宫一趟。冯妃娘娘,派奴婢到冷宫,她还等着奴婢回去。”她不会去求皇帝的庇护,也不会去要杀伐果断的利剑,她只要去见一个人而已。
“只是去见冯妃吗?”皇帝问。
“求陛下恩准。”心底无私自坦然,她没有阴暗的心思,自然不会有惧怕的念头。而且,她也不会就这么贸贸然的赶回云枫宫,对冯妃说林妃是被杀的,她还在冷宫里写下了,直指你的证据,皇帝要查探你呢。
“一刻钟。”皇帝说,叫来紫薇宫的总管太监,命令他带朝颜前往云枫宫,并且指定了她只能跟冯妃说一刻钟。
“奴婢谢陛下恩典。”不用一刻钟,只要说一两句话就够了。只要冯妃能信任她,就不会被随后而来的事件触动到。
云枫宫的宫婢到了紫薇宫不过片刻,又出来了,她所走的方向是云枫宫。一时间,又惹得后宫议论纷纷,难道,皇帝不喜欢她,又将她退给了冯妃吗?
若是这样,那不亚于打了冯妃一个耳光啊。你就算是怀孕了,又有什么可恃宠而骄的。看,陛下都将你特意送上去的宫婢给退回去了,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后宫的妃嫔有很大部分都认为,很大只所以看上那个宫婢,是冯妃有意推过去的。她而今有孕在身不能承欢,却不甘将皇帝让出去,自然会想法子,留住皇帝。
想要留住一个男人,不外乎将身边的女子推上去,不管这个男人是皇帝还是其他身份,基本上都是这般运作的。
只是,皇帝不好女色,后宫妃嫔是有动过心思的,但是,她们送出来的女人,十之八九怎么送来的,怎么退回去。
也是冯妃最近太高调了,她想低调都不行啊。一是有了身孕,还是在皇太后的寿诞上爆出来的;二来,皇帝主动的留下她宫里的宫婢,这实在让后宫的妃嫔羡慕嫉妒恨啊。
于是,在朝颜被‘退回’云枫宫之际,羡慕嫉妒恨的女人们无不幸灾乐祸,该,丢人现眼了吧!
后宫的女人们幸灾乐祸,云枫宫的宫人却喜笑颜开,对于朝颜被退回来,他们十分的乐于见到。只要朝颜不撬冯妃的墙角,他们真诚的欢迎朝颜回来。
在朝颜前去内宫见冯妃之前,他们一个个围着朝颜,明里暗里试探,她是否真的被退回来了?朝颜耐心的应付了几句,才得以进了内宫,见到了冯妃。
“什么时候走?”冯妃却没有云枫宫宫人的兴奋,反而很冷静的问道。
“陛下恩典,给了奴婢一刻钟的时间跟娘娘说话。”殿内除了冯妃和朝颜,还有近身尚宫。跟着朝颜过来的太监总管,很体贴的给了冯妃和朝颜叙话的空间,被迎到一旁喝茶去了。
跟在皇帝身边久了,对于皇帝的心思太监总管也揣摩到一两分。能令后宫羡慕嫉妒恨的宫婢,若是只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是绝不会入了皇帝的龙目的。
他在后宫多年,见了无数的女人,谁能爬的上去,谁会跌的粉身碎骨,不说十之八九能准,也能看个五五六六。
在见到朝颜的那一刻,他就有个直觉,这个宫婢的将来不简单,他才会表现出他的体贴来,为的就是给朝颜留一个好印象,为将来留一条后路。
“娘娘,奴婢长话短说。”朝颜不说废话,直接开讲:“陛下命令奴婢查林妃的死因,在查清之前,奴婢要暂留紫薇宫,不能回云枫宫侍奉娘娘。”
冯妃不说话静静的听着,近身尚宫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又紧紧抿住嘴。
“林妃跟娘娘有恩怨,还请娘娘宽心以待。”朝颜说着,眼光在冯妃的小腹上轻轻的扫过。
“嗯,你回去复命吧,本宫等着你回来。”冯妃笑着颔首,什么也没有嘱咐朝颜,就放她离开了。
“娘娘保重。”朝颜福身,在冯妃的视线里,由近身尚宫将她送了出去。
“说完话了吗?”太监总管笑的和蔼,对待朝颜这个掖庭奴出身的宫婢,竟然不比后宫的妃嫔的态度要逊色,甚至还要更好。
“说完了,有劳总管等候。”朝颜再福身,太监总管笑着摆摆手:“不用跟咱家客气,将来你和咱家还要在一起共事,若是事事都这么客气,可就无法做事了。”
“奴婢受教了,总管,请……”朝颜笑着点头,与太监总管一道转回紫薇宫去了。
“娘娘,朝颜不是要留在紫薇宫当值吗?”近身尚宫最关心的,就是朝颜会否留在皇帝的身边。
“嗯,恐怕她要在紫薇宫待一阵子了。”冯妃将手伸过去,让近身尚宫搀着她慢慢在内宫来回走动。
看到朝颜的那一刻,冯妃更加明白皇帝是在警告她,不能因为有孕就生出傲娇的心来。他不喜欢,变得傲娇的她。
“娘娘,太后娘娘会不会因着朝颜而迁怒于您?”近身尚宫担忧的说道,皇太后本就不喜欢冯妃,若是认定朝颜是她推给皇帝的,对冯妃和她腹中的胎儿的将来可不好。
“不会。”冯妃摇头:“太后娘娘知道,朝颜不是本宫推给陛下的。陛下留下朝颜,不是为了她的好容颜,而是为了不让本宫太过得意忘形。”
“可是……”近身尚宫想说,朝颜日夜在皇帝跟前,后宫的那些妃嫔们暂时不能对她怎样,就是怕她们将怒火撒到冯妃身上。
“没有可是,你吩咐下去,叫他们谨慎些,不要随意的走动,打探消息。”朝颜过来,说了两个意思,一林妃的死有蹊跷,二,林妃的死牵连到了她。
朝颜这已经是在明示于她,林妃不是她所杀,她问心无愧。而且,林妃先起了要害她的心,不了却落得个去冷宫,被杀的结果,这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她,要怨要恨,就怨恨杀她的那个人!
若是你不甘心,就去找害了你的人,本宫不怕你,本宫问心无愧!
朝颜没有能够直接返回紫薇宫,在半路上她被长乐宫的宫女叫住了:“太后娘娘,传你过去。”
于是,她和太监总管就转道往长乐宫而去,原本太监总管不用跟着,但是,他却说陛下派咱家送你去云枫宫,自然也是要跟你一起。
朝颜暗自记下他的一片好意,虽然是有目的有功利的好意,但是,却比那些冷漠无情的人要强一百倍。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
长乐宫里皇太后穿着常服,乌发盘成宫中常见的发髻,一左一右戴着两支白玉簪,除此之外别无饰物。
但,每一个见到皇太后的人,都不会将她误认为寻常人家的老太太。都说居移气养移体,皇太后一出生就是贵女从小金尊玉贵的娇养着,后来又入宫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虽说在长乐宫颐养天年之前,她颇受了一些挫折,却不能磨折了她的雍容尊贵。皇太后就那么温和的坐着,却让人不能忽视那温和下的距离感。
“到哀家身后来。”皇太后吩咐,待她不若第一次的冷淡,也不似在冷宫的威压,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和颜悦色的让人看了就忐忑。
“是。”朝颜依言走过去,顺从的站到皇太后身后。她心中不见一丝忐忑,皇太后不是笑面虎,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以她的身份和尊贵,是不会为难她这个蝼蚁的。
只因她的身份还不够,皇太后不会摧毁她,也不会让其他人动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你先回去吧,告诉皇帝,哀家留她一会。等事了了,就让她回去。”
“是。”太监总管忙笑着躬身,随后就先回紫薇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