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该用药了。”朝颜步伐坚定的从风霜中穿过去,双膝落地,同时将托盘高高举起。
那些等着算计皇帝,想将皇帝压制在手中的世家们,恐怕绝不会想到,假如皇帝真的被他们战胜了,他们将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以为唾手可得的荣耀,地位,以及荣华富贵,都将统统失去,就是他们这些世家必将会成为皇帝第一个殉葬品!
“朕,最痛恨的就是喝药。”皇帝说,却迟迟没有拿过药碗。
他看着汤药的目光,很复杂。不是他,不能亲身感受,就不会知道被下毒是痛苦,是折磨,解毒的过程也是痛苦,也是折磨。
倘若不是他跟齐宴毅力坚强,他们早就被毒发和解毒的过程给折磨死了,这怎么能让他不恨下毒的人,怎么会让下毒的人得到安宁?!
既然你要朕和齐宴痛苦,那么,你就休想能幸免!
“陛下,良药苦口。陛下早一日解毒,太后娘娘察觉的几率就越低。”朝颜将托盘向着皇帝的方向送了送:“陛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怎么被区区一碗药打倒。”
虽然不知道皇帝服药后是怎样的情况,但是,看皇帝不动手,朝颜也能猜到几分。想必,解毒的过程不好受。
就算是天之骄子的皇帝,他同时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五感俱全的人,他会感觉到痛,也会感觉到疲惫,不想喝药,甚至会有不想坚持的念头,也不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了解朕对这碗药的深恶痛绝!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如果你知道朕心中所想,还会劝朕服药吗?”
皇帝的手端起汤药,目光却下滑来到朝颜的身上。他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但是,有时候他想化身为暴君,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要能发泄心头的愤怒,哪怕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也在所不惜!
可是,每当他想爆发的时候,他又痛恨自己的理智和控制力,他做不到,做不到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他,终究成不了暴君!
真的是很可笑,他们兄弟俩最痛恨的人,却偏偏是最能拉回他们理智的人,让他们不得不克制自己,不化身为残暴的人,因为他们不能输给最痛恨的人!
先皇临终前看着他们的眼光和话语,是淬毒的利刃,他说,你们会有坚持不了的那一天,朕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看着你们发疯,看着你们变成阶下囚,看着你们母子下地狱,看着你们母子永不超生!
在得知皇贵妃母子尸骨无存后,先皇就已经疯狂了,为了除掉他们母子,他不惜将齐国江山拱手送到,他曾经要赶尽杀绝的兄弟们的手里!
每每想到先皇淬毒的眼光和话语,他们兄弟就会咬牙坚持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坚决不能输给那个疯子!
而且,他不是齐宴,齐宴能避过人解毒,他,不能!身为天子他在万万人之上,却也是一种束缚!
端着药的皇帝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落在朝颜身上的目光也开始变得不善,心中蛰伏已久的凶兽在叫嚣着,想要冲破他的压制,破体而出!
“陛下是要奴婢也尝一尝毒发和解毒的滋味,不感同身受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更不能对陛下指手画脚,犯了身为奴婢的大忌!”
朝颜没有慌张,也没有口头求饶,在皇帝渐趋阴冷的目光中,她的背挺得笔直,恭谨却口齿清晰的说道。
皇帝没有变成暴君,就是她的庆幸了,不然,除了掖庭奴,还有一个更为不堪的去处,对于长在深闺娇生惯养的楚朝颜来说,那是比被处死,比被打入掖庭,还要不堪,还要生不如死的地方!
那就是教坊司,在教坊司的女子,全都是犯了事的官员家眷!凡是没入教坊司的女子,一生都要被打上贱籍的烙印,被人随意的亵玩取乐,还不容许被赎买!
假如她穿越后是在教坊司,那么她不会隐忍,她会拼死一搏,也绝不会留在教坊司任人取乐!
皇帝能忍下不能忍的痛苦和折磨,但是,偶尔的心理扭曲一下,也是有的。
不发疯乱杀人,只让人尝到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皇帝的克制力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退下去,半个时辰后传热水伺候!”盯着她的目光移开了,皇帝一口喝尽碗中的汤药,厉声命令。
“奴婢遵旨。”
“陛下,用药了吗?”高德就等候在外面,他一看到朝颜出来,先关切的看了看她的表情,而后问道。
“陛下用药了,还吩咐半个时辰后送上热水。”朝颜将托盘递给旁边的宫女,才活动了一下僵直的双臂。
“在送热水进去前,你先送一壶温水进去,记住,要温水,不要茶水。加少许的盐,还有糖。”高德将话吩咐下去,又转而对朝颜说道。
要温水,不要茶水,还要加盐加糖,朝颜一边应下,一边想,解毒是要大量的失水吗?
不然,为什么要送盐糖水进去,折磨皇帝和怡亲王的毒究竟是怎样霸道的毒呢?
不知道当年的疯子先皇,是用什么心态下毒,并且看着两个亲生儿子,还是嫡子备受痛苦折磨的!
他不曾尝过身为嫡子,却被庶子欺压,被亲父漠视的苦楚,却统统将这一切都用在了自己的嫡子身上!
也许,在他的心里认定的嫡子,是皇贵妃所出的皇子,而不是皇帝和怡亲王。这是他们兄弟俩悲剧的起源,在不能够废了嫡子的情况下,那个男人就扭曲成了疯子!
朝颜心中浮现的不是同情,这两个男人也不需要同情,而是,这个疯子跟裴老夫人才该是一对,才不会祸害其他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朝颜和高德静静的站着,他们的眼光齐刷刷投注在外殿的漏刻上,看着水滴一滴滴的滴落。
外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总管,陛下身上的毒发作频繁吗?”注意到高德的紧张,朝颜轻轻问道。
“一年前发作频繁,现在发作的间隔变长了。”高德也轻声回道,他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感叹:
“你不知道,先皇曾经是个很温和,脾气又好的人。如果不是后来遇到那个女人,先皇也不会对陛下和怡亲王出手。在之前,先皇最在意的就是陛下和怡亲王。可惜,那个女人一出现,就将先皇的魂魄都给勾走了!”
之前有多在意,后来就有多憎恶吗?果然是这样,所以先皇才会让扭曲成疯子,泯灭掉人性,对着曾经最喜欢,最在意的两个儿子下手!
“那个女人就是一个疯子,她只针对皇太后陛下他们,而不针对后宫其他妃嫔和皇子皇女们。她说,是皇太后抢了属于她们母子的荣华富贵,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回去!”
高德无法抑制的想起曾经的那段岁月,先皇翻脸无情,疯女人步步紧逼,后宫妃嫔各种构陷,坤宁宫和太子东宫处的宫人们人心浮动,就连朝堂上也是暗流汹涌,皇太后母子随时可能翻船,被无情的风浪给掀翻,落水。
说起来,高德扭头看了看朝颜,楚家会败落,她们母女会被没入掖庭,也跟皇贵妃母子有莫大的关系。
“为了保命,有人投靠了那疯女人,也有人投靠了其他妃嫔皇子皇女,当时坤宁宫和太子东宫充满了恐慌。”
对他们这些生活在深宫中的宫人来说,他们所能感受到的,感受最深的就是后宫里谁得宠,谁失宠,被局限在后宫的天地里,就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一块,那时候投靠了他人,背叛了的宫人,不知明里暗里嘲笑过他们多少回!
“咱家当时就对他们说过,不要只看着眼前这巴掌大的利益,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定呢。”高德嘿嘿笑着,时间证明了他的忠心是对的!
“总管,当初楚家陷得深吗?”朝颜陪着高德感叹一回,又问道。
“楚家可以说是受了那疯女人的牵连,是被逼的,先皇金口玉言,楚家不从也得从!”高德直言不讳,即使楚家不想选,也不敢违抗先皇的旨意,就只能跟着皇贵妃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头之路!
原来如此,朝颜此时才明白,为什么楚家也是追随皇贵妃母子的家族,却只处置了楚大人,将楚大人的家眷没入掖庭,而没有牵连其他的楚家人。
这是由于皇帝没有将他所遭受的不公平对待和迫害,一并的算到所有追随皇贵妃母子的人头上,他是有区别的对待以及处置!凡是死忠的绝对不放过,凡是被逼的视情况而定,不至于牵连全族。
至此,楚朝颜才没有被没入教坊司,楚家才没有陪进一族之力,反而因着皇帝的网开一面而有了一条生路!
“陛下圣明。”心头万千思绪也只化作了这四个字,她强自抑制着心头的激动,仿佛看到了自由在前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