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年春,正月十五,长安城突降大雪,连绵三日,寸草不生,是多年不遇的灾天,而定远侯府,却新出世了一名女婴,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响亮。
“夫人,生了生了!是个女孩,您瞧瞧,和您长得多像。”接生婆笑着说道,而被称作夫人的女子,面上满头大汗,却未露出一丝喜色,甚至都未曾看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孩一眼,只是淡淡地说:“抱出去给侯爷吧”。
婆子应了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今日是元夕,宫中宴请了在外的亲王和朝中重臣,定远侯自然也去宫中赴宴,宴会上府中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夫人将要临盆,纪凌舒才向皇上告假赶了回来。
风尘仆仆的他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听见了屋子里婴孩响亮的啼哭声,看到被抱出来的孩子,纪凌舒小心翼翼地接过婆子手里的那个女婴,襁褓里的小女孩生得玲珑可爱,眉目间还隐约有着她母亲的神韵,想来长大也是个美人。小女婴不哭不闹,乖巧至极,被抱着的时候,还在襁褓中笑,作为在朝中历经风霜的男人,此时也不经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他一边逗着手里的女儿,一边对身后的管家说:“府中每人多赏三月月钱,好好准备小姐接下来的满月宴。”管家领命而去。
过了一会,定远侯把手里的女婴交给了府中的奶娘,便走入舒玥阁主屋中,正要掀开内帘的时候,屋内的婢子却拦住了他:“虽是侯爷,但祖上有规矩,产房秽物多,男子入内不吉利,还烦请您避嫌”。纪凌舒也并未执意,只是站在屋外说:“夫人辛苦,你们好生照顾”,说完后踱步出了屋外,还未等走出去,帘中便传来上官玥的声音:“我想叫她浮生”。
“好,就叫浮生。”没有问为什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屋子里面的人都被谴了出来,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围着那个刚出生的小主子,帘子里面的人躺在床榻上,望着帘外依稀能看到轮廓的襁褓,嘴里喃喃念着:“浮生,我愿你的人生能平淡一些,随心而活,这大概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祝福。”说完,上官玥的视线就从门口收了回来,本就不大的声音很快被外面的吵杂所掩盖,没有谁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唯一见证了这一切的只有女子眼角落下的两滴清泪,但泪珠浸入了发丝,很快就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年后。
也就是嘉元十一年正月十四晚上,定远侯府后门的围墙边。
“夜黑风高,是个偷溜出去的好日子!阿舟,我先上去再拉你,你在旁边看着人。”说这话的正是定远侯府的大小姐纪浮生。
“好,我替你看着,你小心些。”阿舟说。
我叫纪浮生,这里是定远侯府,此时的我正准备从府中的围墙翻出来,没错,就是翻墙,脚尖轻轻一跃,就到了墙顶,再伸手把阿舟拉上来,自小纪凌舒就总守着我练功,轻功也有一些基础,翻墙对我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不过为什么翻墙,那就要说到前几日——阿舟约我偷溜出去看花灯,我想都不想便同意了,要知道我从出生起,也就办过满月宴,因为生辰在元夕,父亲势必是要进宫的,我还未及笄,不能被带着入宫,而我的母亲,我记事以来对她几乎没什么印象,她也没有留下她身边的人照顾我,只是听从我出生时进府宋嬷嬷说,我满月之后,她便去了庙里,这么多年也没有回来。
父亲的双亲在他十几岁时就已经仙逝,不过父亲还有个弟弟,比他小八岁,据他所说,小叔天性洒脱,一直都在外云游,一走就是几年,他们之间都只用书信联系,上次回来都是我七岁的时候了,不过每年生辰,他都会在寄给父亲的书信中夹杂一些有趣的东西给我。至于外祖,在建安年间是我朝尚书令,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官了,但大庆律法有书,凡是在朝官员辞官后,要返回祖籍所在地,且不得再返回京都,外祖回了江南,父亲忙于朝事,我们也没机会拜访。
府中没有人张罗,自然也就不会大举庆祝,每年生辰府中也只是做些我爱吃的菜,但菜摆了一桌,却只有我和阿舟吃,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有溜出去玩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阿舟本名叫林舟,是我父亲营中左卫上将军林仁安林将军的女儿,阿舟她母亲身体不好,生下她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林将军也是个痴情的人,夫人走后也之后没有续弦,不放心让阿舟一个人在家,就把阿舟带到军营,也亏阿舟在医术上有些天赋,林将军又怕军营里的小子欺负她,就让阿舟拜了军中的赵神医为师,阿舟比我大两岁,比我在营里多待了一年,自从我到营里,父亲就把我丢到军中的稚子营训练,仗着爹爹教过我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我总在军营惹是生非,身上也免不了青青紫紫,军中女子不多,所以阿舟是最适合照顾我的人,一来二去,我们也就相熟了,事实上也可以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反正自记事起我们俩生辰都是一起过的。
阿舟说为了准备元夕节,外面热闹得很,我们去外面看看京都的繁华,等到了子时去放花灯祈愿,也算是为我庆生了。父亲昨日就已经进宫,所以趁嬷嬷去休息之后,我和阿舟就将头发挽成两个小髻,换上了丫鬟的青衣,外面穿了粗布袄子,看过去,除去两人五官有些出众外,看起来和大户人家中做事的小丫鬟一般无二。万事俱备之后,才翻过了府中没什么人看守的后门。
从府中后门的小巷走出来,就听到了小贩的叫卖声,街道两旁的小店外都张罗着五彩斑斓各式各样的纸灯,灯的纸面上还题着灯谜,我和阿舟在街道中央看着,店中无论黄发垂髫还是年轻的男女,都会驻足在灯下,细细的打量灯上的灯谜,每每有人因为猜中谜底而得到纸灯时都会眉开眼笑,我瞧着十分有趣,便也走到店中随便拿起了一个纸灯,灯上的谜面是----不到黄昏梦未成,我与老板说:“这谜底可是个林字?”
“姑娘冰雪聪明,这灯就赠与姑娘了。”老板笑着道。
于是我转过头带着有些得意的神色说:“阿舟,阿舟,我厉不厉害。”
“是,是,是,你天底下最厉害了。”
我把灯把塞到阿舟手上,说道:“这谜底正是你的姓,就给你了,拿着灯才有过节的气氛嘛。”阿舟拿着灯白了我一眼,但嘴角却扬起了笑容。
出了灯店,再往前走过两条街道,就有人在表演耍龙灯,虽然还未至元夕,但这繁华的景象,应当和元夕相差无几。抬头望去,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衬得着人们手中的灯光更加柔和,流露出平常人生活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