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五年,六月初四。
骆驼城内,互市后街,货栈,辰初。
咖都蓝迷迷糊糊中被两名鬼兵拖出了黑暗,还不及咒骂,便又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清晨的阳光虽不刺眼,但突然的环境变换,还是让咖都蓝霎时不能睁眼,待看清周边事物后,咖都蓝突然一个翻滚,整个身体都匍匐在了地上,只是他手脚被缚,姿势自是相当难看:“鬼使大人吉祥!”
咖都蓝的对面站着一位白衣青年,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这相貌一看便知是胡汉混血,站在诸多不修边幅的鬼兵当中,显得格外显眼,他便是鬼王的得力助手,鬼使大人马古白,马古白低头看了一眼咖都蓝,玉手轻轻一挥道:“给他松绑!”
赛尔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拔出了短刀,随着一声不易觉察的轻响,缚在咖都蓝身上的绳索应声而断。咖都蓝连忙从身上取下已经松开的绳索,不自觉的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举目四眺,似在寻找着什么:“鬼使大人,鬼王现在何处?”
“难道我代表不了鬼王吗!?”马古白一脸温怒。
咖都蓝从马古白的回答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就是鬼王今日并未至此,遂赶紧向马古白表示着歉意:“见鬼使如见鬼王!只是属下有些事情需向鬼王求证,故才有此一问!”
“你的事,鬼王已经知道了,虽然鬼王非常生气,但这事也不能全都怪你,大多还是鬼差伏三的疏忽,不过你也傻得可以,居然连这么明显的圈套都没识破,白白辜负了大汗对你的信任!”马古白的语气冷若冰霜,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听到鬼差伏三的名字,咖都蓝心中不由一惊,因为杨广即将西巡的消息,便是伏三告诉的自己,而马古白又说自己的失败,大部分是因为伏三的疏忽,这不得不让咖都蓝满腹狐疑。不过在马古白进一步的阐述中,咖都蓝也就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待马古白叙述完毕,咖都蓝就像被人抽掉了筋骨,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地上。
那日,伏三向咖都蓝传达了杨广即将西巡的确切消息,咖都蓝也向伏三转述了希望鬼王尽快调整计划的构想,并盼望鬼王能够尽快答复,等一切事务交代妥当,伏三告别咖都蓝时已是傍晚,他本应在客栈休息一日,待天亮后,再赶去骆驼城向赛尔敦传达指令,但伏三身上揣着鬼王的亲笔信,故不敢有丝毫怠慢,经计算,伏三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宵禁之前赶到骆驼城,于是便立即动身,快马加鞭的赶了过去。
伏三确实在骆驼城宵禁前赶到了,但此时距离宵禁已不足一刻,骆驼城大街早已变成了空巷,只有零零星星的行人在匆匆赶路,伏三因此变得格外醒目,成了望楼重点关注的目标。
而此时的伏三,也发觉了自己突兀,因此变得心虚起来。此时到底要不要去赛尔敦居所,让伏三变得很是为难,正犹豫间,一队巡逻的守捉郎正好经过,领头的守捉郎出于好意,随意盘问了伏三几句,希望他尽快赶回坊内,以免违禁。但伏三对骆驼城不是很熟,每每回答都是答非所问,这让守捉郎立时警觉,便要留他进行详细的询问,谁知伏三突然惊慌,跨上马就要逃跑,无奈守捉郎人员众多,伏三很快便被制服。
蓼泉守捉营早已收到了土浑鬼兵即将大搞破坏的线报,故伏三被捕后,第一时间便被扭送到了甘州署衙,而韩天虎对伏三审讯了一日,没有任何收获,刘蹇之便说动裴矩,请曹琼出山协助,希望能尽快破获此案。
曹琼在张掖郡当任关都尉已有六年,不仅到处结交商贾豪杰,也锄强扶弱救助过不少穷人,而伏三便是曹琼救助的众多人员中的一个。在曹琼的软磨硬泡下,伏三的心理防线还是失守了,他向曹琼交代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包括那份被他趁乱吞入肚中的鬼王亲笔信,但伏三并没有将全部消息告诉曹琼,而曹琼则利用仅有的线索设局,把立功心切的咖都蓝装入了自己的圈套之中。
鬼王连等数日,仍不见伏三回报,便派专人前来查看,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咖都蓝早已全军覆没,待大家搞明白了事情原委,已是几日之后,鬼王现在也只能派马古白前来善后,保证接下来的任务不再有丝毫闪失。
“兄弟们,是我对不住你们啊,我要为你们报仇……”此时的咖都蓝瘫软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泪人。
“把他给我架起来,土浑鬼兵没有这样的孬种!”赛尔敦一声厉吼,两名鬼兵便迅速上前,稳稳的架起了咖都蓝,赛尔敦一个健步冲了上去,照着咖都蓝的肚子就是两拳:“我先让你清醒清醒!”
咖都蓝强忍着剧痛缓缓抬起头,鼻头不经意的微微一皱,同样厉声道:“放肆!我可是鬼侍!”
“你已经不是鬼侍了,确切的说,你现在是不是鬼兵,鬼王都还要重新评判!”马古白依旧面无表情。
“为什么!?杨广马上就要西巡了,鬼王应该赶紧调整计划,我们需要……”
“你到现在都还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吗?你是一名军人,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论杨广会不会西巡,鬼王要不要调整计划,这都和你咖都蓝没有任何关系,而你要做的就是服从,对鬼王的绝对服从!如果不是你咖都蓝贪功,主动揣摩鬼王的心思,岂会有今天的结果?”马古白愤怒的打断了咖都蓝,他身上虽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浑身透出的气势,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不,不,我是鬼侍!我是鬼兵!我需要更大的荣耀,我要为我的兄弟报仇,我要为我的家人报仇!”咖都蓝依旧不依不饶,赛尔敦冲上去又是两拳,直打的咖都蓝嘴角流出了一丝血迹。
“鬼使大人,一切均已安排妥当,请您指示!”此时,刁寒小跑着绕到了马古白的侧前方,随后双手一叉,毕恭毕敬的汇报道。
马古白徐徐转身,向身后看了须臾,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赛尔敦,一切按计划行事,我随后就到!”
赛尔敦双手一叉领命而去,只见他先向鬼兵们交代片刻,须臾后院门已被打开,在赛尔敦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一辆辆马车开始徐徐驶出院门,吆喝声、马嘶声、驼铃声不绝于耳,仿佛一支即将远行的商队。咖都蓝粗略数了下,这队马车足有二十多辆,各个满载货物,用油布罩的严严实实,不过咖都蓝非常清楚,这些马车上装的绝非寻常货物,而是鬼火。
自昨日营救鬼兵失败起,赛尔敦便觉此处绝非久留之地,故连夜征调马车准备撤离,只是鬼王迟迟没有指示,这让赛尔敦很是为难,但好在今日宵禁一除,马古白便就赶到,他与赛尔敦的决策不谋而合,所以今日撤离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
而赛尔敦总是觉得,自己的这些霉运都是咖都蓝带来的,因为咖都蓝的到来,不仅让他白白损失了三名鬼兵,还将整个队伍置身于险境,所以一有机会便要寻咖都蓝泄愤,故这两日,咖都蓝自是没有少受赛尔敦的拳脚。
而咖都蓝则认为,赛尔顿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想夺他的鬼侍之职,看到赛尔顿指挥着车队出门去了,咖都蓝哪里还能坐得住,“鬼使大人,我要参加行动!”咖都蓝突然兴奋的往前一冲,但被架着他的两名鬼兵给死死拉住了。
马古白缓缓转身,上下打量了咖都蓝一眼,然后淡淡的说道:“一个连服从都不知道的鬼兵,我还能信任你吗?”
“土浑鬼兵,血债血偿!”咖都蓝的鼻头微微一皱,眼神中满是怒火。
“好,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尽快从这里撤离,我会给你留下三名鬼兵,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你们要尽量拖延时间,掩护我们顺利转移,如果你能够顺利的完成此次任务,那么你还是他们的鬼侍!”马古白说的很是平淡,但表情依旧冷若冰霜,说话间玉手一挥,架着咖都蓝的两名鬼兵便已松了手。
“具体要如何行动,还请鬼使大人指点!”咖都蓝异常恭敬的请示道。
马古白看着咖都蓝的表现,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缓步向前走去:“你跟我来!”
咖都蓝异常恭敬的跟了上去,一路随着马古白在院子里四处转悠着。原来,自昨日鬼兵截囚失败起,武侯们便已开始在骆驼城挨家挨户的查访,只是他们忽略了货栈,才没有第一时间查到此处。而赛尔敦怕出意外,便于昨日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他在这个货栈的四周布满了鬼火,届时如有武侯查访,导致计划失败,他们便决定在此处与武侯同归于尽。而马古白到来后,立即对赛尔敦的这个决策进行了调整,因今日大量商贾要搬迁至南城官市,故骆驼城内的各处街道都会特别拥挤,武侯们也会特别繁忙。平日里,小半个时辰便能出城,而今日,赛尔敦估计要用上一个时辰,才能到达骆驼城南门。故马古白命令咖都蓝带领着三名鬼兵留守此处,并于一个时辰后点燃鬼火逃离,以分散武侯们的注意力,保证赛尔顿能够顺利通过城门吏的查验,如果期间发生了其他变故,咖都蓝也务必要坚持上一个时辰,然后才能点燃鬼火逃离。
马古白带着咖都蓝熟悉了布置在货栈四周的所有鬼火和机关后,便带领着剩余的四名鬼兵出门去了,举手投足间,俨然一个商队的少公子。
咖都蓝缓缓关上院门,鼻头微微一皱,用冷峻的目光,将留守的三名鬼兵扫视一圈,然后转向马古白离去的方向,当空深深一拜:“土浑鬼兵,血债血偿!”
四个迥异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发出嘶吼,虽然低沉,但是很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