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冰凉的井水迎头浇下,韩天虎悠然醒转,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片水洼之中,面部朝下,稀稀的泥浆糊的自己满脸都是。韩天虎摇摇昏昏沉沉的脑袋,正欲起身,但发现自己无处借力,因为他的四肢,都被绳索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韩天虎正欲抬头观察四周的形势,突觉肩部有一股力道袭来,自己硬生生被从地上拽了起来,遂赶紧回头一望,发现两名浪荡子正冲自己嬉笑不止,而他们的双手,则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肩部。
韩天虎又将目光移回到了自己的正前方,发现自己还在昏迷之前的那个货栈里,而曹琼则五花大绑的躺在自己脚下,从他胸口有节奏的起起伏伏上,韩天虎断定,曹琼还活着。
韩天虎再往前看,情绪突然失控,若不是被两个浪荡子死死拽着,他估计都能大开杀戒,因为就在他的不远处,那二十多名士兵,早已被马古白悉数割喉,当然,还包括那两只猎犬,而此时的地上,早已血流成河,空气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你们这是草营人命!”韩天虎冲马古白的背影大吼着。
马古白微笑着转过身,用舌头舔了舔匕首上的鲜血,最后,他居然还咂吧了几下嘴唇,而谁又能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漂亮青年,内心竟是如此嗜血,等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马古白缓步来到了韩天虎的面前,将手中的匕首往前一扬道:“韩副尉,你也尝尝?这味道真不错!”
“你们这帮畜生!”
“哎呦,你现在可和我们是一伙的哦!”马古白拿起匕首,似笑非笑的拍了拍韩天虎的脸颊,韩天虎的脸上,立时多了一道血印。
韩天虎听闻此言,一脸哭笑不得,这帮兄弟们能够有如此下场,他韩天虎才是罪魁祸首,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一想到此处,便满是懊悔,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
“怎么?后悔了?”马古白看着韩天虎的表情,一阵冷笑。
韩天虎被马古白如此一问,心中立时清醒了不少,自己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保证父亲和李轨的安全,而现在,他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岂能前功尽弃,遂恶狠狠的反问道:“我已经完成了投名状,你们为何还要绑我!”
马古白嘿嘿一笑,“谁说你完成了?”
“你们,你们说话不算话!”韩天虎听了一阵心惊,难不成马古白要卸磨杀驴?
马古白没有回答韩天虎的问题,而是向背后招了招手,不远处的两名浪荡子立时会意,直接从死人堆里抬了一具尸体过来,待这具尸体抬到韩天虎面前时,韩天虎这才发现,此人完好无损,呼吸顺畅,只是还在昏迷之中罢了。
“杀了他!”马古白手腕一抖,匕首从韩天虎的身上掠过,缚着韩天虎的绳索应声而断。
韩天虎怒视着马古白,缓缓从身上取下了已经断裂的绳索,“你们真卑鄙!”
“哈哈,卑鄙?你要是有他曹琼一半的血性,你也不会沦落至此,就因为你这优柔寡断的性格,你做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卑鄙!出卖暗桩卑不卑鄙?出卖兄弟卑不卑鄙?现在连你自己都出卖了……”
“够了!”韩天虎突然一声怒吼,马古白也就识趣的打住了。此时的韩天虎浑身颤抖,连连喘着粗气,马古白的话,如同一根根弩箭,射在了他的胸膛之上。就是因为自己优柔寡断的性格,才导致他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有了今天的结果,韩天虎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那就不能让自己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也随风飘走,遂满是愤怒的夺过了马古白手里的匕首,大吼着向那名士兵冲去,“我杀了你!”
但韩天虎却被马古白拉住了,他刚刚冲上头的那股血性,立时又变得烟消云散,“为何?”
“杀一个死人,可没啥意思!”马古白的话还不及说完,一盆冰凉的井水,便泼到了那名士兵的头上,片刻之后,那名士兵便已醒转,待看清楚周边的环境后,惊的一骨碌爬了起来。
“韩副尉,请吧!”马古白阴阴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韩天虎和那名士兵,同时愣在了原地。
韩天虎没有想到,马古白会给自己出这样的难题,他连杀咖都蓝这样的人都是犹豫再三,何况这个跟了自己一天多的兄弟,若是自己真有这般狠心,又何尝会是这个结果,遂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名士兵看看周边惨死的同伴,再看看韩天虎手中还在不停滴血的匕首,立刻明白了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如捣蒜般磕着头,一边苦苦哀求道:“韩副尉饶命啊,我家中还有八十岁老母需要照看,三岁小儿等着吃饭啊......”
“哎呦,这瞎话编的,你有三岁小儿我倒信,不过那八十岁老母嘛,估计生你时,她都没有那功能了吧!”一瞧这边有热闹看,康子恒不怀好意的从阴凉中走了出来。
那名士兵看到来人后,先是一怔,转即,双腿迅速在地上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又开始向康子恒捣起了蒜:“康爷,我是小竹子啊,您快救救我啊!”
康子恒饶有兴趣的俯下身,看了看这名磕头如捣蒜般的士兵,这才想起,此人原来是自己手下的一名打手,叫做竹三,外号小竹子,与自己还算亲近,但自从他被曹琼重伤后,此人便再也没了音讯,没想到居然在此碰上,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年多不见,都他娘吃上官饭了!”
竹三听闻此言,捣蒜的频率又快了许多,只道是为了养家糊口,不得已才投了隋军,既然康子恒还活着,以后定当刀山火海,在所不惜,康子恒听的烦了,便将其厉声喝止,让他站起说话,但竹三哪里敢站,依旧趴在地上纹丝不动,眼神则偷偷的瞄着康子恒的一举一动。
康子恒看了看竹三,又转身看了看韩天虎,然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两位都是官人,也都想加入我们,可咱这投名状,目前只有一份,你们谁先拿到,我就收谁!”
康子恒说完后,便把自己的佩刀扔给了竹三,竹三立时会意,提起佩刀便向韩天虎冲去,待韩天虎反应过来,竹三的刀已经逼近了他的胸膛,韩天虎只得向后遁逃而去,但竹三的刀,却始终形影不离。
很明显,这是康子恒有意偏袒竹三,韩天虎手中只有一把三寸长的匕首,但竹三手里,却是一把三尺长刀,故韩天虎根本靠近不了竹三,一直被他追的满货栈乱跑。马古白却权当没有看见,指挥人将曹琼挪了挪位置,以免影响二人打斗,便又继续躲在阴凉处看着热闹,也许他对韩天虎很有信心,也许他认为韩天虎已经失去了价值,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竹三的打法没有任何招式,但每一下都直取要害,刀刀索命,逼得韩天虎只有逃跑的份。倒不是韩天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他心中念着旧情,没有竹三那般狠心,故不肯痛下杀手,一直以回避的方式应对着他的攻击。
想法多了,节奏自然会乱,就在韩天虎遁逃到墙根处,准备借力翻身闪避时,只稍一个犹豫,竹三的长刀便已贴着他的小腹划过,一股鲜血立时洒在了墙上,随着一声不易觉察的惊呼,韩天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还不及韩天虎查看伤势,竹三的刀已向他的脑门劈来,韩天虎在地上就势一滚,那刀便贴着他的头皮落下,发髻被当即斩断,头发瞬间散开,整个人披头散发显得极其狼狈。韩天虎刚刚翻身坐起,竹三的刀又横空扫来,此时的他已避无可避,只得抄起匕首,将那把长刀牢牢架住,两人随即开始了一场角力,韩天虎也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韩天虎看着竹三的眼睛,终于明白,今天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练,想要结束这场战斗,唯有他们中的一人死去,自己若还是一副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格,今日势必会死在这里,而他已经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他绝不能前功尽弃,他要活着去救自己的父亲,去救自己的兄弟,一想到此处,韩天虎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坚定,透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杀气。
竹三看到韩天虎眼神的变化,心中突然一怔,只这稍稍的一丝分神,竹三的优势便瞬间荡然无存。
韩天虎的关副尉官职,也不全是花钱打点出来的,他若没有丝毫军功,花再多的钱也是于事无补,只不过他脑子里想的太多,一直没有使出全力,现在他已被竹三逼得退无可退,故发挥出的能量,要远比这个小混混出身的竹三,强大许多。
随着一声怒吼,那把长刀被韩天虎硬生生的推了开来,紧接着,韩天虎手腕一抖,匕首便贴着长刀的刀锋,向竹三的胸口极速滑去,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居然都能看见点点火花,竹三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即使出吃奶的劲,想要将韩天虎的匕首架开。
随着一声惨叫,一根拇指飞向空中,长刀亦跌落在地,竹三的右手上血流不止。
此时的竹三已经放弃了抵抗,用左手抱着右手惨叫连连,韩天虎立即把匕首抵到了竹三的脖颈上,但始终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竹三赶紧后退,对着韩天虎又是一阵哀求,磕头如捣蒜。
“真他娘给我丢人,我还想你能比韩天虎强点,没想到也这么脓包!”康子恒一脚将竹三踢翻在地,随即,一口唾沫又啐在了他的脸上,竹三立即起身,又向康子恒发出了求饶,康子恒看也不看的走了。
就在竹三开始满院子求饶时,韩天虎突然冲了上去,把那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心窝,甚至还狠狠的转动了几下刀把,竹三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瞬间便咽了气,引得马古白和康子恒一阵惊愕。
“我的投名状完成了,我现在是你们的人了!”韩天虎扯下一块衣襟,将流血的腹部包扎了起来。
“你觉得你对我们还有价值吗?”马古白看着韩天虎冷冷笑着。
“怎么?你们想反悔?”韩天虎对马古白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优柔寡断的韩副尉,对我很有价值,但如此坚定的韩副尉,我不确定!”马古白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还不等韩天虎回答,康子恒已不耐烦的走了过来,冲马古白嚷嚷道:“这都哪跟哪啊,他父亲还在我手里呢,我不信他还能上天不成,我看呐,坚定就对了,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那些娘不唧唧的人。”
韩天虎也适时的补充道:“我对镇夷司的部署了如指掌,留着我,对你们有大用!”
马古白刚想说点什么,康子恒却抢先道:“你们几个,把曹琼给我弄醒喽,爷爷今天要玩死他!”
“慢着!”康子恒看着喝止自己的马古白,一脸疑惑,马古白立即笑眯眯的补充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让他死是必须的,但我们得让他在绝望中死去。”
“怎么着,古白兄弟还有什么高招?”康大成满脸期望。
马古白故作神秘的趴在康子恒的耳朵上嘀咕了好大一阵,康子恒一会儿吃惊,一会儿疑虑,一会儿又面无表情,最终,他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好,就这么办!”
康子恒见事均办妥,便叫来几个浪荡子简单交代了几句,他正欲唤马古白一同离去,眼神又落到了韩天虎身上,“古白兄弟,这人对你来说,真的没什么用了?”
“明日午时,大福将至!镇夷司的两个得力干将全在这里,谁还能破坏我们的计划?”马古白的回答不言而喻,既然他们的计划已万无一失,那么韩天虎便就没有了价值。
康子恒略一犹豫,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韩天虎,你过来!”
韩天虎见康子恒没有唤自己的官职,而是直接称呼自己的姓名,便认为康子恒已经接受了自己,遂立即恭恭敬敬的迎了上去,还不及走到康子恒面前,突觉一股异香袭来,双腿一软,整个人立时瘫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你这是做什么?”马古白看着康子恒的作为,很是不解。
“为了让曹琼更加绝望!”
康子恒嘿嘿一笑,转身出了门,马古白略一思索,立时会意,遂赶紧追了上去,两个爽朗的笑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