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五年,六月初二。
互市郊外,黑水河畔,农家,辰初。
黑水河畔有着一望无际的田野,现初伏刚至,距小麦成熟仅有不足十日,套种的玉米也才刚刚长起半人多高,远处路边,还长有三丈多高的白杨,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葱翠,在朝阳的沐浴下,俨然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咖都蓝突然从睡梦中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浑身只穿着一件麻布內衫,且明显不是自己衣物,遂惊的一下弹坐起来,开始机警的环视西周。这是一间不大的土坯房,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看便知,这屋的主人定是家徒四壁的普通农人。
咖都蓝一脸茫然的端坐在土炕上,此时的土炕还散发着些许温热,加之之前身上还盖有一床棉被,而现在又是一惊,所以咖都蓝的额头上已渗出涔涔汗水。咖都蓝刚欲起身,左臂突然传来隐隐阵痛,扭头一看,原来昨日被曹琼射伤的左臂,现在已被剔除箭头,并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处理,手法虽然粗糙,但好在血已经止住了。
咖都蓝的衣物已被洗净熨干,整齐叠放在他的枕边,而那张南城官市的施工详图,也安静的躺在衣物之上,此时的屋外没有任何动静,似是这里根本没人,不论是谁救了自己,咖都蓝都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正等着他去办。
一刻后,咖都蓝业已收拾停当,本想给这家主人留点什么,以示答谢,无奈身上空空如也,遂决定日后为报,打定主意后,咖都蓝正欲推门离去,忽听屋外一阵响动传来,一个人离屋子越行越近,咖都蓝机敏的摸过水缸里的水瓢,紧紧握在手中,以示警戒。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老者鹤发童颜、神采奕奕,他一看到咖都蓝,便露出了一脸慈祥的笑容,缓缓从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咖都蓝手中接过水瓢,笑眯眯的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这里水凉,别激坏了身子,伙房有热水,壮士稍事休息,我这就去给你打热水,你先洗漱洗漱。”老者从伙房端来一盆热水,简单交代几句便走了,咖都蓝洗漱完毕后已感觉饥肠咕咕,便来到院中想找老者辞行。
这个农家,屋虽不大,但院子还算宽敞,院子低矮的围墙外全是农田,四周并无其他人家,一条小路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半里开外的大道上。院内除了四五只老母鸡和一些少的可怜的五谷杂粮外,再无他物,一套杨木钉成的破旧方桌和小凳,就摆放在院子中央,虽不精致,但很实用,想必应该出自老者之手。
咖都蓝正欲辞行,老者已端着碗碟出了伙房,不一会儿,一碗清香四溢的鸡汤和几个玉米饼,已被老者放到了院中的方桌上,咖都蓝知道,老者已经拿出了这个家最好的东西,但咖都蓝没有客气,因为他知道,他的客气只会让老者更加惶恐。
在边吃边聊中,咖都蓝基本上了解了这个普通家庭,老者名叫李二,世代都生活在黑水岸边,他的儿子原是一支西域商队的向导,于十年前遭遇强盗不幸身亡,儿媳后来也跟着人跑了,只有两个孙子和他老两口相依为命,大孙子现正在敦煌从军,二孙子则于去年去了江都开凿运河。
李二是在昨日下午去田间劳作时发现的咖都蓝,当时咖都蓝正趴在黑水岸边人事不省,他和老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搬运回家,李二帮咖都蓝擦干身子,并简单处理了伤口,在为他换上干爽衣物后,还烧暖土炕来为咖都蓝御寒,而他老伴则帮咖都蓝洗干净了所有衣物,今日一早,李二去了田间劳作,而他老伴则挑着刚刚采摘的新鲜蔬菜,去黑水互市碰碰运气。
“驾~驾~”
正在二人相谈甚欢时,五名士兵骑着删丹骏马,卷携着滚滚烟尘,顺门前小道向这边极速驶来,咖都蓝机警的站起,眼光扫视着院落中所有能够成为武器的东西,而李二则吃惊的看着远处,不知发生了何事。
五名士兵须臾便至,直接撞开了本就是个摆设的院门,领头士兵的坐骑,甚至把鼻子都贴到了李二脸上,“你是李二?!”士兵盯着老者厉声喝道。
“草……草民……正是……”李二被眼前的阵势吓得腿脚发软,说话都开始有点结巴,浑身一直在不停的微微颤抖。
“李二接工部文书!”一名身背令旗的领队军士报唱后,略顿了一下,但看到李二颤颤巍巍没有任何反应,也就顾不得诸多礼节,继续宣读道:“大业五年,四月初三,江都江南河在主渠开凿过程中,因巨石垮塌,共造成四十八人殉难,李二之孙李根在列,遵大业皇帝令,每人赐于五铢三千枚,以示抚恤,即日起由殉难者原籍各郡,拨军费代发,不得有误!”
短短数语,已让李二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这对于谁来说,都绝对是一个五雷轰顶的坏消息。士兵们也顾不得许多,往李二怀里扔了三吊五铢,便开始调转马头,准备离去。
“不是说抚恤五铢三千枚吗?为何只有三十枚?”领头军士的马缰绳,被咖都蓝死死拽住了。
“哪里来的胡夷,敢在这里多管闲事!”一条马鞭直愣愣的向咖都蓝面门抽来,咖都蓝微微一闪,一把把皮鞭拽在手里,只稍一用力,那名军士便已滚落在地,其他人见状,迅速翻身下马,纷纷拔出短刀。
“你是吐谷浑人!?”带头的军士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厉声质问道。
“是又如何!”咖都蓝毫不掩饰,鼻头微微一皱,眼神中满是挑衅。
“头,听说昨天跑了一个吐浑鬼兵,韩副尉正在四处追捕,说不定正是此人!”一名士兵低声向带头军士提醒道。
“爷爷正是昨日逃脱的吐浑鬼兵,就你们几个小喽啰,能奈我何!”咖都蓝脸上的肌肉都在微微跳动,他已经做出了让这几名士兵走不出小院的决定。
士兵们各个眼放精芒,这对他们来说,此时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只见五人迅速围成一个半圈,慢慢向咖都蓝靠了过来,咖都蓝的左脚也在地上轻轻一划,做出了进攻的回应,但他手里却没有任何武器。
就在士兵们开始进攻之际,一股粉末突然扑面而来,这不过是咖都蓝刚刚在院子里顺手抓的两把黄土,黄土虽不致命,但却大大延误了战机,就在士兵们拼命揉着撒进砂子的眼睛时,咖都蓝迅速闪到一匹战马身后,使出浑身力气将战马推翻在地,连带倒地的还有那五名士兵,在战马巨大身躯的冲击下,先后传来了几声骨头断裂的闷响,紧接着便是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
咖都蓝拍拍手,从地上捡起一把被士兵们丢弃的短刀,拽住那个带头军士的衣领,把他硬生生拖到了方桌前,这名士兵的左侧小腿,已经被战马压的明显变了形。
“把那三千枚五铢交出来!”咖都蓝怒目圆睁,短刀刀刃已经贴到了士兵的脖颈上,士兵没有说话,而是痛苦的指了指自己的腰部,咖都蓝顺手摸去,果然在腰间摸出一个钱袋,不过里面只有十枚五铢,咖都蓝又在其他四人身上搜了一遍,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多枚五铢,与文书中所说的三千枚五铢相去甚远。
“其他钱在哪里?”咖都蓝一脸阴森。
“没,没了,啊……”随着一声惨叫,咖都蓝把短刀插入了士兵早已变形的小腿上,而且还在不停的转动着刀把。
“没,真没了,军费紧张,上,上面,只,只给了一,一百枚五铢……”士兵忍着剧痛,断断续续的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还不等他说完,便已满头大汗的昏厥了过去。
“壮士,算了,我老两口花不了那么多钱,况且人都没了,要钱还有啥用,只是可惜了我的孙儿,他才十八岁啊……”李二情绪稍有平复,便准备上前来劝阻咖都蓝,但试了几次,终究没有从地上站起。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大隋盛世?!简直可笑至极!”咖都蓝好像完全没有听见李二的劝诫,一边咆哮,一边提起短刀,又奔向了躺在地上惨叫的另外四人,刚一靠近,便举起短刀就往一个士兵的心窝捅去。
“壮士住手!你是做什么的,老朽管不着,但如果你杀了他们,我老两口在这地方,可就没法活了!”李二突然冲咖都蓝一声大吼,咖都蓝挥舞到半空中的短刀霎时停住了,稍一犹豫后,短刀被咖都蓝丢在了地上。
李二刚刚松了口气,又见咖都蓝缓缓蹲下,抱住一个士兵的脑袋轻轻一扭,一声沉闷的咔嚓声传来,那名士兵的脖颈瞬间断裂,连一声惨叫都不曾听见,“留着他们,你们更没法活,恩人!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里的一切,以后不管谁来盘问,你都咬死说没见过他们,切记!”
顷刻间,五名士兵便已全部送命,咖都蓝也不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李二,自顾自的把五名士兵绑上了各自的战马,然后把那几十枚五铢尽数放在院中的方桌上,转身向李二深深跪拜下去。末了,咖都蓝端起方桌上剩余的半碗鸡汤,一饮而尽,然后牵着五匹战马出了门,一路朝黑水岸边走去。
黑水水量虽然充沛,但整体水域却宽而浅,根本不适合行舟,故黑水中很少有商船和渔夫,加之黑水周边茂密的植被和农田,咖都蓝一行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待到达黑水岸边后,五名士兵的尸体被咖都蓝悉数扔进黑水,任其顺流直下,咖都蓝只留下一匹最健硕的战马,其余四匹则被他驱赶至四散而去了。
“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咖都蓝面向远处依稀可见的破旧小院深深一拜,然后跨上战马,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