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轨被一路押送到了甘州署衙的监牢之中,然后单独关了起来,还不及他看清楚周边情况,又有一队士兵抬着一个担架快速走了进来,这个担架上平躺着一个人,浑身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李轨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知道,此人就是韩天虎。
那日,韩天虎在大斗拔谷的峰顶上便已奄奄一息,牛大力及同城守捉郎的兄弟们,亲眼见证了他勇斗鬼兵的壮烈场面,遂对他敬佩有加,还不及斩杀所有鬼兵,牛大力便安排士兵,将韩天虎极其小心的从山顶上运送下来,然后直接送入了同城守捉营内,由军医对其进行了紧急救治。
韩天虎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他并没有真正的脱离危险,而同城守捉营的条件毕竟有限,不能为韩天虎做进一步治疗,牛大力只得将此事上报,努力寻求上级的帮助。镇夷司很快便知道了这个消息,立刻安排李轨于昨日将韩天虎送回,以受到更好的治疗,这才刚刚过了一夜,两人便都被下了狱。
韩天虎连同担架,一起被放进了李轨隔壁的牢房内,紧接着,便有一名郎中给他把了一会脉,然后将一粒药丸,喂食在了韩天虎的口中。
那名郎中看着韩天虎,微微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对他身后的一名军官说道:“他受伤太重,加之失血过多,我已回天乏力,只能先用祖传秘方来给他尽量续命,你们若想要问他什么,最好抓紧时间。”
那名军官似是做不得主,便领着郎中先行退去了,待众人离开后,李轨迅速向韩天虎的方向靠了过去,隔着牢房的栏栅,轻轻呼唤着:“天虎兄,天虎兄,你没事吧?”
李轨呼唤了好大一阵,韩天虎才微微有了反应,只见他浑身抖动几下,眼睛缓缓睁开,当韩天虎看清楚周边环境,以及不远处的李轨时,眼角不由得流下了两行泪水:“李轨兄弟,我对不起你!”
“这事和你无关!宇文述刚刚接手镇夷司,他不过是想拿咱们树立威信罢了,不会有什么大事的!”李轨不停的给韩天虎宽着心。
“那你进来,是不是因为南城官市的安防问题?”韩天虎说的很轻,也很吃力。
“谁的工作没个疏漏,最多也就算我个渎职,降官罚薪罢了,不是什么大事。”李轨说的满不在乎,他可不想让这个状态的韩天虎,背负太多压力。
“可这事,确实是你干的。”韩天虎淡淡说道。
李轨听闻此言,不知韩天虎所说何意,遂觉得,韩天虎定是受伤严重,神志不清,独自在那里胡言乱语,便故作温怒状道:“天虎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不,这事是我利用你干的,只是你还蒙在鼓里罢了!”韩天虎说完后,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似有如释重负之感。
李轨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韩天虎沉默片刻后,慢慢讲起了整个事件的经过,他虽然说的很是吃力,但每一个字都说的异常清晰。韩天虎从他为救自己父亲,不得已出卖暗桩开始,到被康大成胁迫,利用与李轨的关系,诱导他放松入驻排查的安检级别,再到他被马古白利用,让那二十多名守捉郎和曹琼先后送命为止,以及他在大斗拔谷峰顶的所见所闻,和自己内心心境的变化过程等,断断续续的说了足有半个时辰。
李轨听完后,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韩天虎虽然满是苦衷,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他人头落地,弄不好还会被诛灭九族,而自己却也莫名其妙的牵连其中,真是百口莫辩。
“总算说出来了,真痛快!这些话憋在心里,可真是太难受了!”韩天虎有气无力的笑了几声,身体虽然还不能动弹,但精神明显已经好了许多。
“你可知,你做这些事的后果……”
“不就是死嘛!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还能活上多久?”韩天虎说的异常坦荡,但转即又透出了一丝哀伤,“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父亲,他现在是否安好,我都尚未可知。”
“康子恒这个王八蛋,等我出去,一定饶不了他!”李轨悻悻的骂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放心,你父亲就是我父亲,我一定会把他接回来。”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别说这种丧气话,父亲还指望你给他养老送终呢!”李轨连连吐了几口,只觉得韩天虎提起死字,很不吉利。
韩天虎微微一笑,没有接李轨的话茬,因为他知道,李轨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父亲,这已然让他没有了后顾之忧,因此,死对现在的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但转即,他又想到了李轨的安危,遂再次开口道:“李轨兄弟,不论谁问,只说我两不认识,你对南城官市的事情,毫不知情。”
李轨先是一愣,转即便也明白了过来,韩天虎这是不愿将自己牵扯在内,“你想把这些事情一力承担?”
“我唯有这样做,你才能从这里尽快出去,曹琼也才不至于背上这无辜的罪名,我也才能够得到解脱。”
“那如果你把所有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别人又岂会知道?况且那么多人看到你勇斗鬼兵,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镇夷司不会不管我们的。”李轨极力争辩着,他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兄弟就此殒命。
韩天虎的心中早已明了,遂悠悠说道:“这事骗得了别人,但终究骗不了自己,况且,如果我不去主动承担责任,这件事不论怎么追查,也查不到他们西域商会的头上,即便是查到了他们,西域商会也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而那时,我已经死了,那就真是死无对证。”
李轨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韩天虎所言非虚,无从辩驳,故也就沉默不语,一时陷入了沉思,哪知韩天虎突然提起精神,冲监牢门口大声喊道:“有人吗,快来人啊,我要见裴侍郎!”
李轨心头一惊,“天虎兄,这可使不得!”
“李轨兄弟,啥也别说了,我说的越早,你出去的也就越早,我父亲也才能早点获救。切记,不论谁问,我两都从不认识!”
李轨还想辩驳两句,但十多名士兵已经来到近前,叮叮咣咣的开门声,硬生生把李轨的话给压回了肚中,韩天虎很快就被那些士兵抬走,临走前,他给李轨留下了一抹温暖的微笑。
李轨还在替自己的兄弟担忧,牢房的另一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笑,这着实把李轨吓了一跳,他和韩天虎的对话,岂不是被别人听的真真切切,李轨不由得一阵心惊,赶紧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靠了过去。
一个满身是伤的人,正蜷缩在牢房阴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若不是他在那里发出笑声,别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死人,当李轨看清楚那人的面貌后,不由得惊呼了出来:“咖都蓝!”
“放心,我不会把刚刚听到的那些话说出去的。”咖都蓝似是洞察到了李轨的担忧。
“说出去又有何妨?你以为我会怕吗!”李轨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但他的心里却早已忧心忡忡。
“信不信由你!我就想和你确认一下,大斗拔谷之中,隋军到底伤亡如何,杨广到底死了没有?”咖都蓝用近似恳求的口气问着李轨。
李轨立时明白了咖都蓝的目的,遂嘿嘿一笑,靠在牢房的墙上不再说话,咖都蓝又催问了几次,李轨依旧沉默不语,后来李轨听的烦了,竟坐在那里唱起了歌,把咖都蓝急得抓耳挠腮。
明知坐在对面的那个人,有自己最想知道的消息,但他却始终不语,就好比,希望就在眼前,却怎么也够不着,这比失望,还要让人绝望。
终于,咖都蓝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他要释放自己心中的所有积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