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岁,盛夏。
我的病情没来由的加重,恶化到只能躺在床上将养。
再也没有了提起画笔的力气,最终一幅《童时》只差几笔就能完稿,我却再也不能给它画上了。靠在男孩肩上的女孩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半边全是黑夜,没有星星。
躺在床上,我依靠供氧管,吃力地喘着气,仿佛随处动一下,我就要全身散架了一样。
三年了,我撑了整整三年,全部的精力都似乎像是要耗散完了,这恐怕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痛苦了吧。
很多次,我想把针管、供氧管都拔掉,想这样悄悄的走,可又害怕爸爸发现后会痛恨自己一辈子。这几年他整夜整夜地陪伴在我身边,总是没多久会惊醒过来,我睡得很浅,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替我检查身上的仪器,替我查看体温,替我盖好被子。
我扭了扭身子,可是却没有力气翻身,太痛了,真的很痛,痛到我真的一点都忍不住了。
“落兮,怎么了,又在痛吗?”郁枫凑到我面前,一脸担忧的问道。
我点点头。对不起,其实我想摇头,可是我真的忍受不了。
他叫来护士,替我注射了一支止痛剂。然后他又笑了起来,“等你好一些,我就带你去看海。”
我眨了眨眼,示意我相信他。
但是啊,我们都等不到了。
深夜,我突然浑身发热,烧的像火一般的难受,感觉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黑暗里,有一个明晃晃的背影,朝我走近来,又退远,时而清楚,时而隐秘。
我把这一生的阳光都给他了,他笑,他蹙眉,他踢球,他抱我吻我,哪怕他告诉我他不爱我。
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我待过的病房里,太熟悉了,还有一样的,这个为我疲倦为我奔波的男子,正趴在我的床边小睡。
我把被子往他那处挪了一挪,裹到他身上,他居然没有被吵醒,想来是睡的很沉,昨夜应该又忙了一晚上。
郁枫,若是没有付亦臣,我想我会爱你。
可是生命里,总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么先来的,心就只有这么大,一旦被完全占据,就真的再也挤不出空间,留给后来的那一个了。
我欠你的,只有轮回之际,再千倍万倍地还给你了。
“小姐,你昨天真是吓死人了。姑爷把你抱下来的时候,你满脸都是血。还好送到医院,总算是有惊无险。”
对不起,郁枫。是我让你如此劳累,是我这么长久地让你为我操劳。
“姑爷昨天一人陪了你一晚上,还让我和先生去休息室休息。姑爷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的太好了,好到我心里满满地全是歉意。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还是矮矮胖胖的阿七走在瘦骨嶙峋的我身边,拿着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疯丫头,你把我忘了吗。”
惊醒过来,一夜,再也没法入睡。
“回去,我想……想回去。”我不想就这样冷冰冰地死在医院里,我想躺在温暖的家里。
“好,好。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去。”我还能听到爸爸哽咽的声音,但我却再也没有力气抬手去擦掉他的眼泪了。
对不起爸爸,落儿可能要先一步去找妈妈了。
我半睁着双眼,现在呼吸一口都要花去我十成的力气。我靠在郁枫怀里,我知道,这一路上都是他抱着我,依然可以听到他均匀而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怎么突然跳的这么快。
“小落,撑着点,快到了,马上到家了。”
好,我撑着,郁枫。我会等你把我带回家里的。
终于,我不再感受到车行时的颠簸,应该是到了,郁枫抱着我,下车,开门,过玄关,上楼,再开门,最后把我放下在床上。这样的顺序,三年里,正的倒的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数不清了。
“落儿,你听到了吗?爸爸和你讲话呢,你应一应啊……”
我睁不开来眼睛,只能滚一滚我的眼珠。爸爸,我可以听到,就是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得好难开口说话。
“爸……爸……见……见见亦臣,我……”我卯足了劲说出一些字来,也不知道爸爸听清楚了没有。我微微张开眼睛,我想好好看一看你们,你们请不要变模糊啊。
“好的,好的……我去找他,你等一会儿啊。”
一点一点,我的脑海里不知被什么在慢慢地掏空。眼皮也变的越来越沉,就快抬不动了。
付亦臣,你怎么还没来呢,我快撑不住了。
黑暗,在一点一点吞噬着我。
“小落。”
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是你吧,我还能认出你的身影来呢。
我微微抬了抬手想去抓出他,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由不得我,全世界都黑了下来,手软了下来,摔在床边。
从此,我的世界里再也照不进阳光,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黑、黑。
我想我是永远睡去了,可以做很长的梦了,梦里,有我所有的爱。
我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二十七岁那年的霜降。
世界上少了一缕游荡的魂灵,多了一颗在夜空中闪烁的星。
这一边的世界,神说,没有痛苦,只会有快乐。
我会在最好的空间里,去看属于我的未来,这里,就是天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