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别敲了!老付家人都走光了。”
“啊?!什么时候走的?”我听了这话,心里头泛起波澜,我走地匆忙没给阿七留下只言片语,这次他离开了也没给我留下什么,难道这是意味着我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吗。
“嗳,反正他们也不是咱们村的人,迟早要走的。”烟大爷安慰道:“怎么个,我看着你倒有几分眼熟呢,你是江猫子他家的孙?”
我听爷爷说起过,因为他早生的缘故,生下来时不足四斤还通身都皱巴巴的,所以村子里的老一辈人都叫他猫子。
“是啊,您还记得我。”
“怎么会忘,你满月那会儿,我还去猫子那儿讨过酒喝呢!”
又和烟大爷寒暄了几句,我就打道回府了。实在不知为何,这里就一下地人去楼空了。我才刚跨进门,奶奶就大喊起来,她向来嗓门高的很。这会子又在灶头上做晚饭,嗓音更响亮了。
“才一回来就往外头跑,怎么都关不住你!”说着还往我嘴里送着那新鲜的红果子,我儿时听故事时最喜欢吃的闲嘴小玩意儿。
“就去转了一圈,才发现好多人都搬走了,人影也没见这几个。”我又往嘴里扔上几个,酸甜的果汁儿瞬间溢口,想了想又问道:“奶奶,台门上那家的小胖子到哪里去了?啥时候搬走的?”
“哦,台门那家老付啊!前几年就带着他那胖儿子到城里赚钱去了,这一走就一直没回来过,也不知道在做什么生意。”
“这样啊,居然也搬到城里去了......”会不会也到容城去了,我心里暗自琢磨。
“你可不知,那小胖子临走前硬是不愿搬,还跑咱家来躲他老子呢!可这种事咱们哪里好随便说数,你爷爷就只好又劝着他回家去了。”奶奶大勺一铲,又一碗农家小菜出锅。
原来你并不愿意走,是想等我回来告知一声的么。阿七,到如今这村子都变得与我们儿时戏耍那般的情景大不相同了,多多少少都变了一些。从前的小伙伴们走的走,散的散,即使有留下的都变了模样,也还是生分了不少。
那么,若是现在你在,随了这岁月的变迁,你我的情谊又是否也消失殆尽了呢。也许注定的分离要比相见时的无言更适合保留下我们纯真无邪的童年吧。我摸了摸手上的七彩石手链,冰冷冰冷的。
我转而荡到露台上,看着那头的麦田,一丝一丝的回忆都像流水般涌进我的脑子里来。回想起来,自己又不免给自己徒增几分感伤,早已物是人非,我却还揪着那几许儿时的天真情分不放,再来相见时,却曲终人散了。
我收集了几年的精致车具再也没了要送与的人。
“阿七,你生日快到了吧?”
“是啊。”
“嘿嘿嘿,那你要啥礼物。我可以用压岁钱给你买哦。”
“想要小汽车,可是那老贵了。不过我生日有你陪着就好了,嘻嘻嘻。”
“好吧,不过我可以用稻草给你编一个。”
“这......哪里算是小汽车了,明明是只笨狗!”
我还想着阿七那只肥嘟嘟白嫩嫩手拿着那小玩具的情形,一下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阿七,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你现在可也有想着我?
“疯丫头!......”
“做什么做什么!我被你吼得,果子都洒了!你看看,你看看!明天去山脚下采一篮子赔我!”
“你,你要去容城了吗?”
“......”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我也不知道,也许暂时不回来了吧。”
阿七,是不是当时我那句“不回来了”让你听得心灰意冷,以为我就这么走了再不回来?所以你抗拒了一番后也只得选择妥协?选择和我一样转身离开?
“疯丫头。”
“嗯?”
“这串手链是我用河岸边的七彩石串的,你要一直戴着,这样就算你不再回来,我去找你的时候也可以在阳光下看到它的闪光认出你了。”
“容城那么大,你找得到吗?”
“我认识七彩手链,不怕。”
“这个是我求着爷爷拿来的小鱼铜板,挂在脖子上,这样我也可以找到你。虽然......你这硕大的身形就足以辨认,但也算我的一份心意吧。”
“疯丫头!”
“干嘛啊!”
“你是想和我打一架?”
这一会儿间,奶奶就来喊我吃晚饭了,我嚼着大锅烧出来的米饭心里十分愉快。用柴火做出来的饭自然是城里的小电饭煲比不得的,香甜可口,让人十分怀念。
美味的田间小菜更是锦上添花,这一顿我吃得满满足足。可又想到从前都有阿七在一边和我抢着吃,这满足感又削减了几分。
我坐在小桌边上,看着一同收拾饭碗的二老,心头一丝酸味儿拂过,却不知怎么眼睛湿哒哒的,我俨然把泪水生硬地憋回去,低下头吃着奶奶给我卷的锅巴,生怕他两人看见我这模样也跟着伤感起来。我在渐渐长大,爷爷奶奶也在慢慢变老,不论我心里又多么不舍,说到底,谁都回不去那满载最好时光的岁月,我们只能被动地任时间这位渡劫者驱赶,走向属于每一个人的独特却又相似的终极。
这小住的几日里,我跟爷爷天天去河边钓鱼,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觉了那原本宽阔的大河居然退缩了许多,岸边的人家拼命的把河水填埋就图个把自家能占到的土地再扩充一扩,再看如今这河都只能说它是个小河了,不能与当初那瀚汪洋作比较。如此这一来河道里的小鱼自然少了不少,能钓上来几条也是不容易。
河上驶过一只汽船,我见那人拿着通了电的鱼叉在河里穿刺着什么,只不过几番下去也不见得叉上来多少鱼儿。他似乎是看见了立在岸边的我们爷孙俩,朝我们挥了挥手,一嗓子喉过来:“江老可别拿竹竿钓了,这鱼儿要不就不愿意吃你那饵,要不就被我这电叉给电晕啦!”
“哈哈,咱钓鱼也就图个乐呵,没说非要钓上来几条,要是钓不到,我俩就收拾收拾回去了!”
我举着钓竿,嘟着嘴闷声不吭,待那人将船开远了,我才狠狠说道;“爷爷!为啥人家能拿通电问玩意抓鱼,我们还要举个竹竿子钓!”
“小丫头,别瞎嚷嚷,那大叔是拿了村子的证明书来捕鱼的,有批文能用电来抓鱼,咱没那个。”
“那为啥人家就能拿到批文,为啥那沿岸的还能把河都填了来造自家的院子!”我指岸边的那一栋栋像样的小别墅,愤愤不平。这大范围里的铺填,还把小时候常玩的地界都给填了,连阿七落水的那个地方都全没了踪迹。
爷爷这次没接上话,只在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在家乡小住的这些日子里,左不过就还是同儿时那般一样,该吃吃该喝喝,下地的时候下地,纳凉的时候纳凉。只是这会儿邻居来院子里聊天的倒是少了很多,而我再喝奶奶酿的酒时,也没醉的那么快了。
又闲置了几日,爸爸派刘叔来接我,还托他带了话来说是要念初三了,可不能在家乡野一个暑假再回来,回去就得好好补一补英语,中考的时候也能上一中,省得我到别的区读书去。
这样一来,我也就没办再在家乡拖沓着不回家了。二老听了这几句话也急急的催我回家读书去,就这半来个月他们觉得住也住够了。
这天下午,奶奶就收拾好了东西,把我带上刘叔的车,嘱咐我回家就得变乖了,不能够再像在村子里这样无拘无束的。我这次回去只是书包一只,行李箱一个,其余的东西统统留在了家乡,都是些给双祖的物什我也就没了要再带回去的道理。所幸奶奶又准备了一篮子家乡货,我才不情不愿地挥手离去。
夏日的大下午,村子里走的人很少,就连看家的土狗在车子驶过的时候也颓的懒得叫上几声。
“刘叔,我们这就回家了吗?”看着路边的景致已是城里的模样,我由不得心里落寞上几分,却还是小有悸动地问了一下。
“是的,先生太太还等着我们。”
“别这么快回去吧,瞧着现在已经到了晚间,江边的微风吹着正熏人,我想去那儿走走。”
“可是......”
“你放心,我会和爸爸说的,是因为我想去。”见刘叔有所动摇,我连忙凑上去向他保证。刘叔素来对爸爸很是诚心,倒是平常对我的小叛逆确有些许包容,他同宋妈两人在我回家之前就已经在了,想来定是我们家里的老人了。妈妈平时也总对我说让我别拿他们当外人看,我们就是一家人。
刘叔是成了家的,有个女儿叫做南南,现在在我的母校读二年级。原本因了刘叔两口子并非本市人,他女儿是要回原籍上学的,要是想留在本市的学校读书,就得付上一大笔入学费。刘叔摊上这事什么法子也没有,又不好开口和爸爸说,正欲和老家亲戚商讨此事时却接到了黄校长的电话,就是那校的校长。她表示愿意留下南南,学费也可以另作商量,刘叔知道这必然是爸爸的安排,那黄校长纯属是卖了爸爸是个学校不大不小股东的面子,这入学费到了最后也就不算是个事儿了。
那天晚上他接到这通知,特意从家里赶来,我在他那黝黑又朴实的脸上分明看到了两道泪痕。他送来刘嫂做的糕点和桂花酒,爸爸休息在家时也总好酌上那么几口。
“小姐心里是有什么烦心事?”刘叔不知在何时已从车边走到了我身后。
我揉了揉脸,开口淡淡说道:“是啊,这次回家乡才发现小时候的那些印记消失的居然那样快,全然捉摸不到踪迹。”
刘叔听着也不做声,我就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最好的玩伴儿没来得及给我留下只言片语,也离开了。”
“小姐是在想那个玩伴?”
“是啊,这几天想得很,怕这层联系断了就真的再找不到他这个人了。”
“小姐如果想找他,也许我可以帮帮忙。平时跟着先生接触到的也有那么几个带了些本事的,找个人应该了得。”
“真的?”听他说这话,我心里快活了不少,可又回想起什么,眉头一皱再别过脸去,“不行的,我连他去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容城那么大,可要怎么找。”
“那么,我至少在本市里寻寻?”
“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我一面和他说,他一面领着我走回车里,把阿七的一些体貌特称都告诉了他,这一会儿刘叔也已把车子掉了个头,重新开上路。
“我只记得这些了,他应当是姓做付的,那个叔叔村子里的人都喊他一声老付。我也没有他的照片,全然只凭那小小的一枚鱼铜板去寻人,恐怕是大海捞针了。”
“那我就照着这几条找找看,小姐毕竟想念他。”
说话间,车子已经在停在了院子前,我朝立在门口东张西望的宋妈挥了挥手,她便三步并做两步地上来接我。我轻喘一口气下了车,折腾了一番总算到家了,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