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微微一笑:“是,说起来,本宫和你认识好几年了,却从来没有真正坐下来说过几句话,如今本宫的身子这么不好,本宫有些话,想跟你说说。”
司徒漪和皇后没有什么情分,卫行远登基前她们见过几面,登基后两人倒是每天都见面,可皇后很少主动跟她说什么,司徒漪顾虑自己的身份,也不敢主动跟皇后说话,可现在,看着年纪还很轻的皇后说身子不好,司徒漪莫名赶到一阵难过。
“你坐下吧,站在这里,本宫说话不方便。”
司徒漪只得坐在床头旁的凳子上:“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靠坐在床头仔细打量司徒漪的脸一番,扯着干枯的嘴唇笑了笑:“本宫其实一直很疑惑,你的样子在后宫里不算极美,也没有突出的家世才学,为何陛下会对你情有独钟,让你从母后身边的宫女一下子成了淑仪。”
司徒漪不安的在凳子上动了一下:“陛下的心意嫔妾不敢揣测。”
“本宫今天这个样子,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皇后伸手,将落到眼前的一小撮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动作迟缓,如果仔细看,能发现有微微的颤抖,“当日本宫对陛下的决定,对你,都有很多不满,特别是你,本宫那时候是真的不喜欢你。”
司徒漪抬头,惊讶的看着皇后——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个,皇后不喜欢她几乎是肯定的,这后宫之中,哪来多少真心诚意的喜欢,可她没料到皇后有一天会把这话摆到明面上说。
“本宫十几岁就嫁给陛下,很了解陛下的性子。在陛下心中,江山社稷是最最重要的,本宫以皇后的身份为他操持后宫,陛下敬重本宫,可陛下实际上并不喜爱本宫。”
皇后说着仔细自嘲一笑,睫毛扑闪的厉害:“本宫是皇后,可首先是个女人,皇上是本宫的夫君,却不喜爱本宫。”
司徒漪张嘴,她本能的想说些话安慰皇后:“皇后娘娘,陛下他……”
皇后看她:“本宫知道你想说什么,包括皇上也曾经安慰过本宫,说本宫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本宫作为一个女人,陛下的妻子,有皇后的地位,有陛下的这句话,本宫应该知足。”
司徒漪沉默,卫行远也跟她说过,皇后的地位是没有人可以撼动的,可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无法撼动的地位,也许根本比不上夫君心里无人可以替代的位置,但帝后和普通百姓夫妇不同,她不可以要求这个,要不然就是不合格,她不但要为皇上挑选合适的妃子,还要督促她们多多为皇家生孩子,绵延皇家血脉。
不知道是不是说话的时候情绪略微激动了些,皇后猛烈的咳嗽起来,司徒漪连忙到旁边桌子上倒水送到床边,扶着皇后的后脖颈,小心翼翼喂皇后喝水。
喝了水,司徒漪又轻轻抚着皇后的后背,一下一下,皇后深呼吸几下,觉得缓过来了,强笑道:“本宫的身子你也瞧见了,大约就在这几日了吧,太医们忌讳这个,不敢直说,本宫自己心中有数。”
司徒漪鼻子有点酸,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皇后的几句话,让她忽然很同情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看似拥有天下所有女子最高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容,可她过的并不开心,起码,不是她自己想要的那种开心。
“本宫不知道陛下为何特别喜爱你,本宫听宫里说,每次陛下到你宫中,都不让其他人在旁伺候,连他的贴身太监都不留下,只有你们二人独处,你知道,本宫真的很羡慕。”
该怎么跟皇后解释,皇上要跟她独处是讨论后宫里的隐私之事,而非跟她卿卿我我的男女之情,只能继续沉默。
皇后双眼无神,坐了一会觉得很累,估计撑不住多久了,便抓紧最后的机会对司徒漪道:“入府入宫这些年,本宫和你说的话都只有问安和后宫琐事,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本宫私底下跟你说话,可是你大概跟本宫无话可说罢,本宫知道,原本今日让你前来,也只是想在临去之前仔细看你一看,看能否看出陛下特别喜爱你的原因。”
“娘娘,陛下他……”司徒漪很想说一句,陛下之所以特别喜欢她,是因为她在后宫里的特殊作用,跟皇后心里所想的截然不同,但这个秘密,只有她和卫行远两人知道,她不敢说,“陛下他心里是有娘娘的。”
皇后的眼皮越发沉重,近日来连连昏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喊司徒漪过来说了这会子话已经超出她现有的承受力了,原本,她只是略有些不甘心而已,司徒漪会说什么,其实她不太在意。
再说,她一个要入土的人,在意了又有什么用呢?
皇后闭上眼睛,将脑袋靠在靠枕之上,显得很疲惫:“陛下心里有没有本宫都不要紧了,芩淑仪,你回去吧,本宫要休息了。”
司徒漪行礼告辞,抬眼看着皇后衰败到可怖的脸色,她走上前,扶着皇后躺下,将被子好好盖在皇后身上,皇后似乎昏睡过去了,被她摆弄着毫无动静,司徒漪低头,看到皇后已然全无生机的面庞,心里又是一酸。
将皇后的宫女叫进来好生伺候着,司徒漪上轿回昭华宫。
进御华殿的门到离开,加起来大约也就一刻钟,司徒漪的心情却低落到谷底,她在回京路上就猜测皇后的身子可能很不好了,也想过多次日后后宫会是什么格局,今天跟皇后相对而坐的场景却从没预料到。
以往,每次见皇后,皇后皆着正装,发饰、衣着都严格遵循皇后的规格,大气、华贵又端庄,见惯了那样子的皇后,今日乍见病到这番地步、连说话都喘气困难的皇后,过于强烈的对比让司徒漪心里极其不是滋味。
如皇后所说,她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会在垂危之际想着见自己一面,仅仅只是因为想弄清楚她被皇上真正喜爱的原因吗,可就算卫行远是真心的喜欢她,她也无法当着皇后的面说出来,更何况,面对有气无力的皇后,司徒漪也不会想要刺激她。
不知道皇上回宫后见到这样的皇后,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御华殿里,卫行远坐在皇后床头,低头看着沉沉入睡的皇后,心生怜惜,伸手将皇后额前的头发轻轻拨开,品位着在屏风后头听到的皇后和司徒漪的对话。
他从不知道皇后心里那么苦,他一直以为,给了她皇后的位份,给了她最高的地位和尊荣,她就会满意,皇后的话让卫行远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人前人后称呼为“千岁”的女子,实际也不过是个很年轻的女子,她嫁给自己多年,除了那些荣华富贵,应该也很想跟宫外的女子一般,得到夫君的宠爱和嘘寒问暖吧。
从太子到皇上,他时刻关注着前朝的动向,在乎天下的每一件事,却从来没有想起来去关心后宫的这些女子,他让司徒漪帮忙看着后宫的事,也只是遵从瑾贵妃当年的告诫,防止后宫有什么龌龊之事,影响朝政稳固,扰乱他的心神。
看着皇后眼下的乌青和疲惫的面容,卫行远第一次想到,当年如果她能选择,会选择成为太子妃吗?
皇后昏睡好一会后悠悠醒来,印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床头低头沉思的卫行远,她艰难的将胳膊从被子里伸出去,想触碰卫行远的手:“陛下。”
卫行远猛地醒神,立刻伸手握住皇后的手,惊喜道:“你醒了?朕马上传太医前来。”
皇后缓缓摇头:“不用了陛下,臣妾感觉很好,不用劳动太医。”
“那朕陪你坐一坐,你若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朕说。”卫行远察觉到皇后的手发凉,想把皇后手放进被子里,皇后却不肯,用最大力气握着,卫行远只好将自己和皇后交扣的双手一起放到被子下面,柔声道,“你跟芩淑仪的话朕都听到了。”
皇后实在没力气了,眨眼都吃力:“那就好,陛下,您既然那么信任芩淑仪,为什么还要臣妾试她?陛下有其他考虑吗?”
“朕没有其他考虑,但她身份特殊,朕想小心为上。”卫行远其实说不太清楚让皇后试探司徒漪的心理,从出巡开始,他时不时觉得司徒漪对他忽近忽远,让谨慎的卫行远不得不留个心眼。
他是很信任司徒漪,否则当年不会执意要一个宫女留在后宫;可他不会绝对的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每个人的心都放在肚皮里,看不见摸不到,无法永远保证那颗心不变。
皇后看了卫行远一会,扯动嘴角一笑:“陛下,若是芩淑仪知道你试探她,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呢?”
卫行远脸色微变,不明显,但皇后能看出来:“皇后,说这话是何意?”
“自从陛下回宫来告诉臣妾芩淑仪的真实身份并让臣妾试她,臣妾就知道,其实陛下从来没有真正的、绝对的信任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