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口流动的地方往往会自动形成商业圈,D大附近的商业街被树荫笼罩着,即使正午时分也人满为患。商业街建筑风格颇为一致,标准的北欧简约风,这几年的城市管理加强街道也比三年前整洁了不少。
在瞬息万变的变换中,街角尽头蓝色墙面的那家鱼粉店完全映照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的真理,一碗鱼汤熬得浓郁鲜香,在这地界深受学生的喜欢,每天还没到饭点就已经座无虚席。店长是一位胖胖的爷爷,他不开口时像极了道上统领小混混的头头,可眼睛一眯又会让人觉得可爱的老人大概就长成这副模样。
舒澄清以前在D大读书时,最喜欢到熊爷爷那吃鱼粉,但按照她这种食肉动物来说,鱼汤是完全不符合她的口味的,所以这个“最喜欢”是被伍寻樱生拉硬拽过来的。
舒澄清有意错开饭点过来,“熊爷爷,要一份招牌鱼粉。”
这时店里只剩下两张桌的客人,熊爷爷年轻时入伍当的是侦察兵,耳朵好使得很,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位熟客,一回头看见舒澄清,也不说话,回过头立刻手脚麻溜的做了一碗加料不加价的大碗鱼粉。
客人陆陆续续的离开,等到熊爷爷上鱼粉时店里就剩下舒澄清这一桌客人,熊爷爷也刚好坐下陪她唠唠嗑。
“小舒,回来啦。”
熊爷爷爱抽烟,尤其喜欢用长烟锅,抽前敲一敲烟锅,再从随身携带的烟袋拿出烟草。长烟杆不用来抽烟,还能用来教训小孩,往时熊爷爷的孙子熊哈哈不听话,总是得挨一锅烟灰,龇牙咧嘴。
舒澄清一勺鱼汤送进嘴里,久违的柔软感侵袭着心扉,心里苦笑,原来原生家庭带来的挫败感是如此的深刻,让她沦到从一个熟悉的老人家那里获得亲情感。
她冲熊爷爷笑了笑,“熊爷爷还是这么喜欢西游记啊。”
熊爷爷扑哧着长烟,眼睛被烟雾眯了眼,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熊爷爷坐在她对面抽长烟,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长里短,时不时还被熊爷爷教导一番爱国主义。不知不觉中,那份陪伴的意义存在着,她时常在想,假如再回到十几年前在程家她也有一个疼爱她的爷爷,恐怕也就是这般模样吧。
舒澄清左顾右盼,“熊哈哈呢,怎么不见他来帮手?”
熊哈哈是熊玮的小名,是熊爷爷的孙子。他小时候没少被熊爷爷揍,可这小孩被揍了还是一张笑嘻嘻的脸,一来二去的,街里街坊地都叫他熊哈哈。
“那孩子今年上初三了,在学校住宿了。”熊爷爷低头,敲了敲烟锅。
“这么快啊。”舒澄清的记忆还停留在他调皮捣蛋的时候,有些感慨。
“哪快啊,也不想想你走了多少年了,”熊爷爷起身走到冰柜旁,给小姑娘拿了一瓶优酸乳,别的小孩都喜欢喝可乐雪碧,这小姑娘像奶孩子,一向只爱喝奶。
他重新坐下,“当年你在我这哭得稀里哗啦的,临走前还说什么最后一次吃面,可把我这老头吓了一跳啊。”
舒澄清想起当年的挫样,头快低到了胸口,只差把自己埋起来了,“让您担心了。”
“我担心倒是没什么,只是你......”熊爷爷看着对面的人,有了些迟疑,“你能回来,是好了吗?”
当年事关她和宋宴之间的事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半分,老爷子只是靠她的情绪来感知,哭和笑也被他用质朴的好与不好来定义,用纯粹的立场站在她的立场考察那件让她痛苦的事情。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却用一碗鱼粉,纯粹的立场,要让她感受一回所谓亲情,也是如此。
她把吸管戳进瓶子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刺激味蕾,而后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好,但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是怎么样成长的?是在一瞬间长大的。痛哭流涕的一整晚不一定会成长,当人停止哭泣那一刻才是成长。当初能痛得撕心裂肺的事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就像当初她能想到两个相爱的人会分开的理由不过是不爱,但现在她却想找找别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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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熊爷爷的鱼粉铺待了很久,太阳有些早退,直到晚霞铺开她才离去。
昨晚要谈的事没谈成,舒澄清去了一趟梵策,宋宴要谈,能当私事谈,宋宴不谈,那就公事公办。她运气不错,从电梯里出来迎面就撞见了他,气定神闲的斜靠在墙上,双手环胸的看着他。宋宴刚从会议室出来,身后跟着几位高管,看见了她,长腿一顿,方才处于会议中的阴邪一瞬间褪去,一脸散漫浮现出来,“就到这吧。”
屏退了左右,众人散去,空旷的地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走过来,走廊里回荡着舒澄清朝他走来时,那诱惑人心的高跟鞋声。一下,又一下,击溃着他的心理防线,他站在原地没动,等到她走近,伸手勾过腰身把人带进怀里。
舒澄清的手常年冰凉,此时被他温厚的手掌包裹着,她垂眸,抛出一句:“不能放过赵家吗?”
宋宴的动作刹那间僵硬,有预料到她昨晚被他干扰没谈成事还会来找他,却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她看见他眼里有些东西在暗下去,俩人像较着劲一样沉默,僵持了几分钟,宋宴把她拉进了办公室。她感受着他的动作,心中震颤,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把手从他手中抽离,此时正好有秘书敲门,带了几份文件,顺带送了一份咖啡。
她直起身体,端起咖啡仰头喝了一口,滚烫苦涩的味道从口腔直灌到胃中,她需要一些刺激来让自己清醒。到底是被别人触及到心底的哪层秘境,才能让一个男人在温情一触即发之际做到瞬息间如临大敌呢?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将要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
他没有再碰她,满是理智的利刃将他刻画成她陌生的样子,也令他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阴沉不定:“理由呢?”
舒澄清没由来的抑制呼吸,他在用压制对手的手段来对待她,意识到这点的她心里发涩,而后她又很快释然。既然他要公事公办,那她没有理由用感情去绑架他。
她莞尔,有些吊儿郎当的回避,“心里这样想的,就这样做了,没有理由。”
“舒森,”他直起身体,刻意敛起神情,“你为了一个外人,让我放过赵家。”
她眼色变得锋利,她上一秒还在为自己之前有过用感情绑架他的念头而自责,没想到他却反过来将她一军。
舒澄清眉眼敛了笑意,“他不是外人。”
他知道舒澄清护短,可护的不是他的,他就不乐意了,“他不是你的外人,是我的外人。”
舒澄清听着笑了起来,不是嘲笑讥讽或真心诚意的笑容,而是一种抵到不了心底的笑容,心里明白今天这趟是白跑了,“宋先生说的是。”
称呼都改了,关系自然就生分了几分,她在为了一个人准备和他分清彼此,分清阵营。他察觉到这个信号眯起眼没有说话,从外套袋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然后将一份文件推在她面前。
舒澄清怔了怔,翻开文件看见第一页的几个字:兆天操控市场内幕调查。接下来的几页她没有再翻看下去,结果显而易见:所谓的操作市场,都是宋家动手的一个由头而已。
“你不要插手。”
这是一个有力度的男人,透着工业社会独有的机械非人性,耍起狠无人有力招架。他起身将烟掐灭,朝她走去。
“就算宋家不接手,照样躲不过破产的结果。换言之,宋家接不过来,也是死路一条。”
一直都知道他是宋家的人。
但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对“宋家”二字有如此隔世之感。从宋宴口中听到这二字,不是威胁都成了威胁,从宋家出来的人,从来都带着镇压底色的,而宋宴只能更甚。
以往同一个阵营的战友,宋宴无法接受她站在对面,何况那是他的澄澄。他到底忍不下心对她下手,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脸,对她坦诚,“能放过她的,不是我,是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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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捧在手心久了,说没有骄纵是假的。舒澄清在程家虽然不受宠,但这不影响她变成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在过去某一个瞬间里曾有人说过,舒澄清的嚣张是带有一种不要命的性质的。而舒澄清被惹毛了通常只有两种结果:一是对方损失,二是她自己损失。
至于所谓的损失,很简单,就是能让她平息怒火的一切办法,方式简单粗暴:砸。
“什么宝宝我爱你”、“什么有情饮水饱”统统不管用,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问你求个情,还被你黑着脸威胁了一番。不答应就不答应呗,姐们大度着呢,可无端端要拉上一个舒森,站在道德制高点控诉她是怎么回事?
无缘无故,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她回心水园的路上越想越气,一脚踏进了宋宴的地界,抬手就将他摆在二楼楼梯口的一幅画砸得稀巴烂,损失造成,然后开着小跑车逃窜。
这个消息传到宋宴耳里,他面无表情,不置一词,还是该干嘛干嘛。正在陪他开会的宋其琛暗暗感叹: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就可劲儿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