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落被院里的两个仆人扶持着前往院里医师的住所。
虽然两个善良的仆人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尹千落还是能从他们正常而均匀地喘气中嗅出轻蔑和嘲讽的味道。
“他们一定觉得我是个蠢蛋!”,他边走边这样想,似乎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还有血在沿着裤脚不断滴落下来。
“点儿咋就这么背!”他不断地回想刚才的那一幕,“何必自找麻烦,画蛇添足。我只要稳稳地拿住剑走过去,和常剑过上几招,最后体面地败给他,其中试就算结束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到城中寻些乐子啦!一切计划都是如此的简单明了,容易实现!在过一会儿,我们本该潇洒地进城了!”悲催的现实和美好的计划一比,让他再也不能忍受自己的愚蠢,“真他嘛是个蠢蛋!”他小声地骂出了口。
当他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时,两个仆人默契地停住了脚步。他们同时看向他,问他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他们可以调整一下姿势。
尹千落羞愧地低着头,他都没有勇气直面他们的眼神。他猜想,他们的眼神定然不怀好意。“我没事儿,走吧!”他不耐烦地说,语速短促。
然后两个仆人继续扶着他前行,只是他们的脚步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荐院医师的住所距离院里的其他院落有一段距离,临近小溪,靠近山林。
医师的名字叫做乔桑,大家尊敬地称他为乔老。
按照荐院的编制,医师当是院中专为先生、荐生和院中的仆人们看病开药的,待遇优厚。院中所需的各种药材,只要算不上特别难得,只要有需求朝廷就定会准许采购。再加上院中的荐生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一般也生不了什么病。练功受伤的情况虽然偶有发生,但都是些挂皮蹭肉的小事儿。而院中先生生们都是修行颇深的人,更不会得凡夫俗子那种寻常的灾病。
起先他但心院中年纪最大的院长,时刻关注他的健康。可是他到荐院这二十几年来,院长从未向他求取过一粒丹药,未谈及过一次疾病的困扰。反而这几年来,容颜未见一丝衰老。本来都白了的须发,更显得荣光焕发了。
为此他还同院长嘻说过,“早知道修行有这般好处,我还行医干个甚!”
所以二十年前初来荐院的时候,待了不足一个月,乔老便向院长请辞。他说自己一辈子行医救人惯了,虽然年老了来这里图个清闲也好。可是奈何干了一辈子的活儿,突然放下了,心里总感觉空唠唠的,总觉得像丢了什么似的。虽然年岁大了,手脚不如以前灵便了,但是膝下无儿无女的他,反倒更加担心伴生于无所事事的寂寞。他得找些什么事情去干,他得去采药、晒药、炼药、看病、开方子,去面对那些被病痛困然的人,这样他才能打发岁余的无聊时光。
院长对他的话感同身受,但他并没有让乔老离开,反而给了他一个一举两得的法子。
院长知道乔老是一个德术双馨的人,向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但凡救治个有疑难杂症的富贵人家,都会得到一比不菲的报酬。若不是他都将那些钱财都买了药材接济那些穷困的人,他何以到了晚年还在江湖飘零的地步。
所以院长让他继续保留院里医师的身份,薪资照常发放。他可以出去给人看病,不要出了云霜城管辖的范围即可。另外有人用不起药的,费用直接找院里报销就行。但是他需要每隔两天便回院里一次,一来院里的医所要有人打理,二来院里的医师长期不在总会落下话柄,对荐院的影响不好。
乔老欣然接受了老院长的提议,他也许不知道,老院长也算是出自行医世家,当年也曾自解腰包救治过末世战乱时发生过的瘟疫。
因为今日是荐院的其中试,所以乔老赶回院中的医所。他对孩子们打打闹闹的场面不敢什么兴趣,以往常的经验来看,这些孩子没什么深仇大恨,伤人流血的事情极少发生。所以乔老没有观看今日的其中试,一早起床便在院中捣起草药来。
两个仆人扶持着尹千落来到医所前,门敞开着。
门前的空地上摞满了晒药的扁筐,里面的药材散发着混杂的药香。尹千落对这种药香味不但不反感,反而有一种喜欢。他再向四周看看,这个不常来地院子周围居然开出了一块块小的田地。田地里的植物被分门别类地悉心照料着,或者芳草萋萋、或者绚丽绽放,引得蜂蝶在其间热闹起舞。
他还听到了“”嗒,嗒,嗒”,轻而闷的捣药声,这一切让他烦躁的心情有了一丝冷静。
尽管门敞开着,但是其中一个仆人还是有礼貌的上前去敲门。
听说有人受伤,深感意外的乔老,赶忙放下手中的石锤和药钵,来外面看伤势如何。
但见那个少年被人搀扶着,大腿处的裤子被割破了,裤子被染红了一片,血液虽然任然在沿着裤子往下渗,但是看起来并无大碍。
他松了口气,看少年颓丧的表情,看得出和受伤流血比起来,输了比赛、没了面子似乎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两个仆人扶着他进来院子,院长把筛药用的台子收拾好,扶持着尹千伊躺好。他用剪刀见掉伤口周围的破布,伤口处已经有血在凝结,伤口虽然细长但是并不深。乔老用自己调制药酒清洗伤口周围的血迹,然后附上一层黑色的膏药,最后用透气的纱布包好。
“没什么大碍!”包好纱布后乔老示意仆人把尹千落扶起来。
“二十多年倒是头一次有人流血”很明显乔老对这事儿有些好奇,“看来舞刀弄枪这种事,即使再无心也有伤人的时候。”
尹千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一想到比赛时的情形他就觉得羞辱。站在地上他看了看包好的伤口,尝试着用了一下力,他绝得并无大碍,即使没有仆人的搀扶,他也能返回自己的住所了。
他刚要言谢,不料乔老继续提问,“是哪个孩子伤的你啊!你们这届的荐生我只是记住了几个,大多的还是对不上名号。同窗之间相互切磋,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输赢无所谓,可是伤了人终究不好。他日我遇见了,说他几句,要让他可得小心使用刀兵啊!”
“这,我——”尹千落顿时颜面烫红,心思烦乱,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乔老。他不能口出诳语,欺骗乔老,因为两个目睹经过的仆人就在身边,他也不想说出让自己颜面尽失的事情。
这时其中一个仆人开口帮他解围,“乔老,小孩子之间只是嬉闹罢了,能有什么真正的过节呢!孩子过几天又会玩闹在一起,谁心里又会记恨呢!但是您如果去说他两句,反而让大家觉得千落是一个输不起的人,这让他以后和大家怎么相处吗?”
院长点点头“也是!”跳过了话题,“这几日我还在院里,每天你早晚来我这里一次,我给你换药。”
尹千落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胜言谢。这时他才敢看看帮他解围的仆人。他们穿着灰色的仆衣,冲他和善地微笑,这时他才明白是自己误会他们了。他分明觉得那些笑容中有一丝家长般关怀的暖意。
这时一阵匆忙地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气喘嘘嘘的尹千伊出现在了医所的门口。见到尹千落站在院子,腿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才放心地冷嘲热讽起来,“尹千落,你真丢人”,尹千伊一脸嫌弃地说。
“尹千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知不知道谁是你哥哥!”,尹千落对自己的妹妹极其的不满,“你看看你哥我,我这儿收着伤呢我?”
“活该,那也是你活该!真丢人,你见过谁能用自己的剑刺破自己的腿!”尹千伊不依不饶地说。
尹千落想要极力隐藏的真相被尹千伊揭开,他顿时面红耳赤,但是满腔的怒火又不知如何发泄。他气冲冲地往外走,“尹千伊,以后我不是你哥了!”
这时地乔老明白事情的真相,看着天真烂漫的两个孩子在争吵,他突然觉得好遗憾,倘若自己也能有这么一双吵闹的儿女,该有多幸福呢?
这时叶云和刘回风也赶了过来,正好扶住踉踉跄跄的尹千落。看这兄妹两个呕气的神情,他们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伤得不要紧吧!”刘回风询问。
“没事儿!”尹千落头也没抬,低声地说了一句。
“没什么大碍!”乔老说到。在荐院怎么多年了,他还没有好好地同院里的荐生说过话。突然之间他心中生起了一阵渴望,他渴望这些孩子能多留一会儿,陪他说说话。
“你们扶他进来吧,他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好让我确认没有伤到筋骨。”这是老者想让他们留下的说词罢了。
叶云和刘回风扶着尹千落回来,让他坐好,叶云询问“千落他多久能好!”
“半个月!”
“那就好,能赶上凉州的说法大会。”
“你要去说法大会,看来你对佛宗感兴趣。”
听说叶云他们要带他去凉州的说法大会,自己同常剑、连昌旭的逍遥之约就要被搅黄,尹千落抢入道,“凉州,说法大会,我真的不感兴趣,你们就留我在这儿好好养一段时间伤吧!”尹千落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叶哥哥,你别理他,谁不知道他的注意,没了咱们,他好跟着他的狐朋狗友去快活。”尹千伊又讽刺道。
尹千落也不想搭理总跟自己过不去的妹妹,他总不能打她骂她,只要目的达成就好。
叶云这才继续和乔老的对话。“佛宗确实有引人好奇的地方,除此之外,我总感觉和佛宗的人有种莫名的缘分,之前经历过几件事情都和佛宗有关。”
乔老道,“佛宗讲求自我体悟,修身养德,同时又悲悯众生,行仁爱之事。单凭这两点就值得推崇。多接触接触,了解了解,能沾染点佛宗的谦爱之气,当然是件好事儿。”
叶云点头,表示赞同乔老的教诲。
“那里是佛的国度,虽然有多个习俗不同的部落,但人们都是虔诚的佛宗信徒。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供人参拜的庙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呢喃的佛语!”乔老道。
“那该是一个怎样祥和的国度啊!”想到佛宗那些善良、仁慈的佛宗弟子,叶云不禁遐想。
“那还是一个风景独特的地方,一望无际的草原,成群结队的牛羊,终年覆盖白雪的神山,还有金光闪耀的寺庙…”
乔老的视线随着美丽的畅想飘得很远,仿佛正沉浸在那些美妙绝伦的景色中,好大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哀叹罢了。
“传闻中那里的人和我们长得都不一样,尤其是那里的女人。他们的头发浓密而蜷曲,鼻梁高挺,浓眉大眼,有的甚至还有碧蓝的眼眸!”
“美女!”百无聊赖的尹千落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叹。看到院里的人都在看着他,他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
乔老继续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除了美女外,还有葡萄酒,玉石和骏马,这些都是凉地的特产!”
“葡萄也能酿酒吗?”叶云忍不住想葡萄酒该是个什么味道!
“甘甜酸涩,爽烈如醋,芬香粘润,柔韧如丝!”
听见这话,叶云忍不住翻滚了一下喉咙。
“只可惜啊!老者发出长长的叹息!纵使凉地有千般好,我也不曾领略其过一丝一毫的风采啊!
孩子们,你们还年轻,该多出去走走的,去看看外面不一样的河山,领略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我去!就为了乔老这几句话,我必须去!”尹千落大言不惭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