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生死劫1
转眼间，已进入腹地之中有三日之久。两人步步小心，却丝毫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未进入腹地之中，尚见着不少难测的沼泽和丛林猛兽之类，进了其中放眼望去反倒是一片坦途，放眼望去，倒像是一块块一亩左右的草地铺就而成，中间以群树间隔下来。
愈是如此，反倒是令人愈加忐忑不安。
这里出现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稀奇，可是太正常了，反倒是极不正常了。
竺卿啫好不容易追上李迩，小心翼翼的觑了眼她冷冰的脸，极度纳闷为何他一觉醒来她便换了副模样。他讨好的笑笑，“小迩儿，我们已经走了有三日了，可否休息一下？”
“你自己休息就是了，问我做什么？”她不看他，声音里全是冰冷。
“好啊，我们一起休息……”总觉得这腹地哪里有些奇怪，可具体又说不出来。这腹地，果真很是危险啊。眼见着她又往前走，他脸色一苦，随即认命的跟了上去。
“小迩儿，昨日你还会对着我微微笑，今天冷的像块万年不化的冰，这番冷火交融，我一个文弱书生可是承受不了的……”
碎碎念，碎碎念，反正无事，她不说话，若他再不热闹些，恐怕他们两个人会成为彻头彻尾的冷水。
李迩蓦然止步，脸色微微发白。
“怎么了？”
李迩喃喃自语，“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抬首看天，低首看地，竺卿啫同意颌首。“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根本是在原地走来走去，根本没有前进半步。况且，现在该是日暮时分，这太阳再怎么也不应该在北方。”
北方的日落……不是他疯掉了，就是这个地方真的很有问题。
“你为什么不早说？”
竺卿啫摊手，“我说了不下三回，你没有听而已。”
她一窒，恼怒的瞪了他一记。
他眼中微有笑意，眸里柔软，伸手欲牵住她的手，却被不留情的给拍了下去。
下手真狠。他痛的直抽冷气，龇牙咧嘴，“嘶……我们先休息一下吧，既然不停的在原地转圈，还不如静下心考虑到底怎么办才是。”
李迩又试了几次，才恍然了悟这片地界之中不仅东南西北与人的正常思维理念之中有所混淆，甚至连左右都开始混淆了起来。瞥了一眼倚树而睡的男人，不由气的发堵，心中却无来由的略微一安。恍然惊醒，原来不知何时他在她的心目之中已经开始趋向于支撑之类了。
心中说不出的困惑迷茫，忠实的反馈到眼里，便是怔怔然的神色。
竺卿啫将袋里干粮取了出来，暗自估算一下心中略忧，这些干粮只够今日了。
回头才欲招呼她过来，便见着她神色不太对劲，不由吃了一惊，“怎么了？”
“……没事。”迷蒙的心神快速恢复清明，微用力便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她尴尬的撇了开脸，因为心神不属，连声音都没有平常的冷硬，“竺卿啫……我想问你……”嗫嚅了半晌，还是没有说出口。
竺卿啫心中忽的狂跳，“什么？”
“你到底喜欢我些什么？”
竺卿啫眉目上挑，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困惑，眉梢嘴角里俱是春花朵朵，整个人都发了亮。
他笑了，“你觉得我喜欢你些什么？”
她坦白的摇头，“我不知道。”
颌首表示赞同，“我也不知道，爱上了就爱上了。”言下之意，上了贼船下不了就是了。
“可是……你不后悔吗？我们有可能就这么永远出不去，甚至会死在这里。”
一个人可以为另外一个人做到这番地步么？
她自幼生长在宫里，看惯了尔虞我诈，看惯了喜新厌旧，看惯了见异思迁，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无条件的为她付出一切。就算是兄长，在天下面前她还是被舍弃的一方。
她的眸里全是脆弱迷茫之色，此刻的她不是叱咤战场的赤炎将帅，也不是端庄大气的北鼎四公主，不过是一个迷惑的女子罢了。
竺卿啫心中愈发软了起来，柔声道，“我们肯定出的去的，我还想与你平平安安一直到老，老的我们再也走不动，然后看着我们的子子孙孙在我们身边团团转。”
等等……他忽而一惊，双手试探性的握住她的手。她居然没有拒绝。不对劲，很不对劲，无论是赤炎将帅还是四公主都不会这般放松。仔细看她的眼，她的眼乍看之下清明如水，可细看之下却是恍惚无聚焦。
虽然她这副模样比较可爱，可是他还是不甚习惯。
竺卿啫从怀里取出一颗黑色丸药，轻轻剥开，一股清爽药香扑面而来，哄道，“小迩儿乖，吃下去。”
李迩乖乖的吞了下去。
这里果真很是奇怪，不但方向极度不准，连人的神志都开始影响。
环视四周，似乎也无任何异常之处。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小迩儿深受其害，他却一点影响没有，而他们吃喝都是一样……小迩儿突然失控的诱因是什么？
“我怎么了？”
他心疼的抹去她面上薄汗，那丸药乃是古法配制，疗效虽快可是性烈无比。
李迩身子发虚，只得无力的倚靠在他的身上，“我刚刚说了些什么么？”她只隐约记得她似乎有错觉得他是她现在的依靠，以后便意识混沌不清。
“没有……”只是让他白白高兴了一场就是了。“现在还能撑的住么？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得尽快出去才是。”
“可是我们已经走了三天了。”
他觑了她一眼，暗喜在心头。她声音软软，腔调软软，整个人就是一副完全信赖他的小女人模样，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面上掩不住欢喜神色，唇角掩不住上扬，惹来李迩古怪一瞥，“你在笑些什么？”
“……算了。”竺卿啫神色正了正，“这三日来，我在我们每走过的路径之上都做了标志，目前来说，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如果这一条再出了差池，恐怕我们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声音转柔，“莫怕，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才是。”
李迩撇脸，“是你怕吧？”
竺卿啫干笑了几声，不否认她的说法。他年华正好，可不愿死在这种地方啊。
“哪条路？”
手指一伸，指向北方。北方的天际……之上一方夕阳正以缓慢的姿态下沉。
“北方？”
“嗯。现在看来只剩这一条路了。你信不信我？”
李迩下意识撇开脸，过了好一会，轻轻的，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螓首低垂，说不出娇羞羞涩之意。看的竺卿啫一阵心猿意马，就差口水长流。
他欢喜啊，欢喜啊，他就知道在他死缠烂打之下烈女也能磨成绣花针，他就知道她迟早能感受他的灼灼情意进而心软软化，他就知道。
竺卿啫咧嘴而笑，笑的就像天底下最大的傻瓜。长声呼啸，一翻三个跟头，说不出的嚣张跋扈！
这人真是个傻子。
李迩忍不住嘴角上扬。
天色已晚，虽然李迩心念前方的北鼎军，毕竟她已经在这泽江山脉里浪费了差不多有十日，但竺卿啫执意不同意。李迩拗不过他，也就同意休息一个晚上。
其实彼此心知肚明，东云与北鼎表面虽是交好，可两国之间的战争说不上何时便会打响，就算他只是东云国一个并不重要的文臣，就算的他甘心归于北鼎，北鼎也是无人信他的。
一旦出了这腹地，一旦找到北鼎军，她与他之间只能归为原点。
想及此，心头忽的浮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来，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沉甸甸的好生难受。
“小迩儿，过来。”
她走了过去，坐上他铺好的软铺，看着他在火堆前烤馒头。
他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的男人，也是一个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男人。
馒头切成片，厚薄正好，用细细的铁丝穿好，抹上蜂蜜。在火堆上翻烤一会，微焦的面皮香气便混着蜂蜜香气缓缓的散发出来，淡淡的清香，保留着食物最本身的味道。
他不停的翻动铁丝，蜂蜜汁滑落在烟火之上，发出嘶嘶的诱人声响。
他与她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在意这些，而她从来不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他活的精致，而她虽贵为公主，可早已与精细绝缘。
“发什么呆？”竺卿啫将馒头片吹了吹，确保不会烫嘴之后才递过去给她，“趁热吃，唔，你这几日吃的不多，人都瘦了一圈了，看的为夫我心疼不已。这上面是的蜂蜜是我刚采的，很新鲜的。”
她吃了一惊，“你刚采的？”
“看见那棵大树没有，上面有一个蜂窝，我和蜜蜂大兄们打了个招呼，取了些来用。”故意撩开衣袖，白皙的手臂之上几点偌大的血包包赫然显现。一不小心碰到那血包包，他一张俊脸顿时扭曲成一团，龇牙咧嘴的直抽冷气。
看到她眸里不掩饰的愧疚，满意的将衣袖放了下去，顿时觉得无比值得。
“……你不需要这么做的。”
竺卿啫耸了耸肩，“我甘之如饴。来，张口。”
李迩下意识张口，待口中又含入一颗清爽的药丸时才捂唇瞪眼，“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这里瘴气横生，说不得还有什么其他东西，有备无患些才好。”话未说完，忽的腹腔中一阵咳意上涌，忍不住咳了几声，脸上一阵发白。察觉到她探寻的目光，他不在意的笑了笑，“宿疾而已。不需要担心的。”
“我才没有担心你。”她脸上微红，急忙埋头径自吃馒头，好半晌之后，才犹犹豫豫的问道，“……你真的没有事？”
竺卿啫脸上立刻现了欢喜之色，受宠若惊的喜叫，“无事，无事，自然没有事。”见她心情不俗，他顿了一顿，小心问道，“小迩儿，救了那些北鼎军之后，你打算如何？”
李迩闻言怔住，沉默了一会，“我不知道。”
她既然已为人妻，夫又未丧，家定然回不去了。
两国干戈未起，如今也不需要赤炎将帅。
东云么，她不愿在一个侵略她北鼎国土的国家内生活。
恍惚间她有些失神，怔仲的瞪着眼前的火堆。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这天下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四公主，赤焰将帅，都不再有容身之处了。
竺卿啫眼里俱是温柔与宠溺，小心翼翼的柔声道，“我毁了奉书殿，东云是回不去了。你也知道，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我余生只愿周游四国好与书本相互映照。”
她怔怔的看了过来。
“我在西葛一个小小村落里置办了一座木屋，倚山傍江，却也不会显的太过冷清。等我们累了时候还可以回家，钓鱼打猎，闲暇时看书取乐。那里人烟鲜少，就算的战火四起也不会波及到那儿。我们可以过的很平淡，”他轻轻笑了，“也可以很幸福。”
他描绘的极好，好的她心中都似有小鼓在敲，咚咚……咚咚……咚咚咚……对上他过于灼热的眼，她忽的一慌，撇开脸不敢看他。
心不知从何时起似乎开始变质了。
“我先睡了。”她侧身躺下，背对着他。
忽然背后有人在问，“小迩儿，你当初为什么要成为赤炎先锋？做你的四公主不好么？”
空气中忽的沉寂了下来。
竺卿啫以为她不准备答了，望着烧的霹雳作响的火堆发着呆，火色火红无比，映着他的眼都闪闪烁烁了起来。
“……那些日子里，王兄都待在后宫里不理朝政。天下人都耻笑他一国之主懦弱无能，不图振兴反倒任北鼎将士在战场上血流成河。王兄确实在躲，可他躲的不是东云军，他躲的是所有朝臣劝降的折子。王兄说……不能降，降了就对不住赵将帅，对不住北鼎军牺牲的将士。”
声音极淡，淡的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来。火花之下，她的肩头却微微有些抖颤，那些日子宫里充斥着焦灼、恐惧、悲伤、午夜梦回之时总是惊醒听到无数的惊惶尖叫。
那段日子是最难熬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提着一根弦，那根弦拉到了极点，一碰便断了。
看到赵将帅的血书求援时，她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我向王兄哀求允我出兵，王兄初时执意不肯，可是一连十封加急密信，朝中又再也没有愿意领兵作战的将领，无可奈何之下，王兄只有让我出兵。其时已经无兵可带，王兄便将王宫里所有的禁军交到了我手里。”
竺卿啫耸然一惊，随即对这北鼎国主肃然起敬。禁军调离，王宫便是一座孤城，不说是东云国，就算得普通的匪徒攻来这王宫也是保不住的。
火花下，小迩儿的肩愈发显得瘦弱，当初她也不过十八弱女，却得扛起这般重责。骄傲坚强的女子呵，虽是闺阁弱质娇兰，风雨之中依然活的坚强果敢。
他现在开始明了小迩儿为什么总是端庄总是冰冷，冷看东云冷看他这个相公。若角色互换，他定然不如她。当坚强将脆弱包裹起来之时，连带着她的心也被包裹了起来。
心中愈发怜惜，他柔声道，“睡吧。”
李迩肩头一动，“……不要告诉别人……”她今日不知发了什么梦靥了，竟然将那些过往都说了出来，这些事情，她从未向别人说起过。
是她的神志还没有恢复吧，否则怎么会那般莽撞。
心中说不出懊恼，可是又有着释然，心中空空荡荡，郁结忽的消了些。总觉得，肩上的重压轻了些。
“不会告诉别人的。”
得到应允之后，眼皮不断下沉。朦胧之中，面前似有微微热气，落到她的唇瓣之上，如蜻蜓点水一般，温柔而亲昵的点着，仿佛她是天底下最重要的珍宝。
是在做梦罢。
天底下将她当作珍宝的人只有娘亲，可娘亲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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