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父爱如山阔别已久
柯立人埋头在设计部，跟设计师们沟通新一批的新品创作。
纪明月找来了，严肃又紧张兮兮地把她带到总裁办公室，悄声说了句“我就在门外”，然后退了出去。
她出去后，毫无防备，走进门来的是两张阔别已久的面孔——父亲和他的现任妻子，上次见到他们是七年前，七年前的上一次，他们夫妇二人把十四岁的她推进暴雨中，重重关闭了家门。
柯立人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骨头瞬间变得坚硬僵直，心脏倏地收紧起来，不知道是要狂跳还是不想跳。她攥紧拳头驱赶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端端正正坐到自己的办公椅上，挺直脊梁，微微抬起下巴审视着两位，不开口，只是默默等着。
父亲看看妻子，妻子示意他开口，父亲低下头抽了一口烟，问：“你挺好的吧？”
时隔多年，他不是来问好的，这不是见面的目的，柯立人仍然沉默，继续等他铺垫之后叙述下文。
“你公司越做越大了，出息了，挺好，为你高兴。”他低着头，咳嗽了一声。
他也不是来喝彩的。
“我来，就是……就是我女儿……你妹妹……她……病了，病得很重……很重的……我……我不是……来要钱的……我想让你给她捐一点儿骨髓，救救她的命。”
原来他也不是来要钱的，而是来要命的。
“我女儿得了白血病，我求你跟我去医院做个配型检查，她还这么年轻，大学还没念完，我不能失去她……”父亲哭了，一个那么刚毅果敢的汉子竟然嘤嘤哭泣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可惜柯立人没有糖果，不能哄他开心。
“医生说了捐献骨髓对你的健康没有任何损害的，你跟我去趟医院吧，明天……行吗？”父亲可怜巴巴地乞求。
“我帮不了你！”柯立人断然拒绝。
“什么？”父亲大吃一惊，说道：“我不要你的钱，不沾你的光，只是想让你给我女儿一点儿骨髓，伤不着你，只要你愿意，房子我还给你，你要什么条件尽管提，我都给你，只要你能救她一命。”
“我帮不了你！”柯立人重复了一遍，脸上没有流露任何表情，没有哀伤，没有同情，完全一副陌生人的冷漠态度。
“你……你……柯立人！我不是像你那个妈一样来向你捞油水的，如果可以，我是不会出现在你跟前的，可是人命关天啊，我求你看在我是你父亲给了你一条命的情分上，帮我一把，行吗？就这一次，一次就行……”
继母也苦苦哀求，“求求你了，我知道我这个继母不配求情，可是，我女儿实在太可怜了，再等下去她就真的撑不住了，只有你能救她了，你们是亲手足啊，求你顾念姐妹情义救她一命吧。”
他们当初的冷酷绝情不见了，岁月老化了他们，也磨平了他们性格和喜好的棱角……柯立人看着两人，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冷淡地说：“我不知道我还有姐妹的，素昧平生，哪来的什么情义呢？如果你要钱，我可以给，别的，我给不了。”
父亲眼含热泪愤慨地斥责道：“你……我知道你恨我，恨毒了我，可这是人命啊，人命关天，开不得玩笑置不起气啊！”
“我为什么要恨？”
父亲目光闪躲，不回答这个问题。“我是我，你妹妹是你妹妹，这是两码事，你不救她就等于杀了她啊，一点骨髓真碍不着你什么事儿，无论如何……你得去医院啊，就算一个外人你也不应该袖手旁观啊。”
“您请回吧，我不会去。”
“你必须去！”父亲嘶吼：“有钱了？惜命了？你怎么能这么绝情狠心？”
“绝情？什么情？父女情？你跟我之间？有吗？手足情？我跟你女儿之间吗？互不相识，应该有情吗？我顾念什么？凭什么顾念？”柯立人淡淡地反问。
“好啊……好啊，真好！翻脸不认人啊，无所顾忌了，这么无情无义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啊？你还是人吗？我看到新闻报道，还以为只是你妈那个疯婆娘唯利是图、得寸进尺，没想到你变得比她更冷血无情！不愧是她的崽子啊！做人要点脸面讲点良心行吗？畜生！”父亲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打翻在地。
这番喧哗惊动了门外的纪明月和唐涵，她们推门而入，挡在了柯立人面前。
柯爸爸手指着柯立人叫骂：“柯立人！见死不救等于谋杀！你是要亲手杀死你妹妹吗？只要你还是个人，你总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吧？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你恨我，你杀了我，行吗？拿我的命换她的行吗？能解气了吗？柯祖宗！”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为一位好爸爸了，这该高兴还是该悲哀？“生病就去医院，来我这里对您女儿的病情没有丝毫帮助。”
“柯立人！柯大总裁！我总算生养你一场，我求你施舍我一点骨血行吗？就当还给我，咱们两清了行吗？她是我的宝贝疙瘩，我不能眼睁睁看她死啊，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会拉下老脸来求你吗？只要你愿意捐献骨髓，我可以给你当牛做马！行吗？如果你腻歪我，你帮我这一次，然后这辈子咱们到死都不相往来，两不相欠，我老我死，跟你柯总裁没有任何关系！”他颤巍巍地乞求着。
柯立人很久以来第一次近距离看着眼前的他，头发已经白了半数，皱纹铺满了整张脸，深陷眼窝的双眼里泪水囤积，只要一眨眼就能汹涌滚落，这位年迈憔悴的父亲为了自己的骨肉折了尊严，乞求一个不愿意、不屑面对的冤家，他要用一个女儿的永不相见来交换另一个女儿的健康周全，这是比山重、比海深的父爱啊，原来他不是不懂爱，不是不会爱，只是……不爱这一个……柯立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忧伤，不发一语。
“我求你了！”他从来不求人的。
“我帮不上你！人生在世，总要习惯失去，你已经失去一个了，总能熬过去——”这句话换来父亲猝不及防的一个响亮的巴掌，唐涵和纪明月被吓了一跳，赶紧把两人分开。
父亲怒吼：“畜生！柯立人！你还是人吗？这是人该说的话吗？”
继母也恶狠狠地质问：“畜生！白眼儿狼！你是不是巴不得希望我闺女早点儿死？你安得什么心？太恶毒了！”
柯立人挂着指印的脸上浮上那抹无所畏也无所谓的笑容，淡淡地说：“您没教好我，我做畜生已经很久了，早忘了做人的滋味儿，你不也是因为我猪狗不如才抛弃我的吗?你来求一个畜生用骨子里的肮脏来挽救你纯洁的女儿，我知道你心里已经很委屈，却还是咽下委屈来找我了，我是打心眼儿里敬佩您的。”柯立人写下了一张十万元的支票，推到桌子对面，“我不会去玷污你女儿的高贵，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也是你们眼下需要的。”
父亲激动地再次冲上前，被纪明月和唐涵拉扯住，继母绕过他们狠狠扑上去，扯住了柯立人的头发，在她的脸上抓出了几道血印子。“可恶啊！不要脸的小野种，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呢？我要杀了你……”
柯立人扯住她的胳膊用力甩出去，一把将她推翻在地毯上，冷厉地说：“你对我没有生身之恩，更没有养育之恩，没权利在我身上留下烙印！您丈夫始终给了我一条烂命，你没有！想对我为所欲为，你没资格！”
父亲抓起支票撕了个粉碎，丢在柯立人脸上，“蛇蝎心肠！小畜生，走了点儿狗屎运，忘了自己姓什么了？你怎么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污糟样儿？这是人命啊！人命啊！你亲妹妹的命啊！”
“所以你该拿上钱，好好给她治病，这钱就是续命用的。”
“你要把我们一家推进地狱啊！”父亲面对她的无情，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老泪纵横，“都说儿女是前世今生的讨债鬼，你觉得我欠了你，我还你！我今天把这条烂命交到你手里，你怎么解气怎么处置，我没二话！只要你跟我去医院，我死了也行，我认啊！可躺在医院里的那是我亲闺女啊，我得护她周全，我求求你了，求求柯总裁了……”他竟然跪在地上用力磕头。
纪明月和唐涵用尽力气搀扶着他起身，他却再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他哭得心碎，求得狼狈。
柯立人鼻子酸涩，担心悲伤会不受控地倾泻而出，立即背过身去，眼泪悄悄滚落，但她还是抬高下巴，高傲地说：“您忘了吗？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你把命给我，我用来做什么呢？我是个生意人，万事求回报，吃亏不讨好的事儿，我是不会做的。”
“好一个生意人，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啊？死都不行？”
“我不需要您做任何事！”从前需要的时候，你不在啊，我已经习惯不再需要您了啊！“为了您的生活，也为了我的生活，您就当我不存在吧，我给不了你和你女儿任何希望，没我，这么多年你也活得好好的，希望你们以后也好好的。”
“柯立人！柯老板！亲闺女！我知道你现在风风光光，什么都不缺，能不能高抬贵手？我求您了！我拿命求你了，你真的能见死不救？”
他口中“亲闺女”这三个字如此陌生，像是又一个巴掌的痛击，让人心痛，心碎……她依然决然回道：“不救！”
“你不救，我的宝贝女儿会死的……”他的话语里全是绝望。
“您多保重。”
“这是人命啊，有什么恩怨你冲我来，我女儿是无辜的……”老父亲掩面而泣。
柯立人忍不住走上前搀扶他，“能救她的是医生，不是我，你不会失去她。”人有旦夕祸福，即使你失去她，你忘了，你还有我。这一句，她只说给了自己听。
“不要跟我说那些没用的屁话，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变得这么残忍无情！你还是大杂院里那个善良懂事的小丫头吗？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我死行吗？我死……”父亲不放弃地苦苦哀求着她。
柯立人把他苍老的手从衣袖上拂去，站起身来对纪明月说：“帮我送他们二位下去吧。”
“柯立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做人不能狼心狗肺啊！会遭报应的！要天打雷劈啊！”父亲撕心裂肺地呼号。
继母也跪在她身边，拉扯她的衣襟，“你别这么绝情，我知道你讨厌怨恨我，如果你肯救我女儿，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你的房子我也会退回来，我就想留我女儿一条命啊，求求你了！刚才我一时情急打了你，现在你打回来吧，能让你消气我怎么都行……”说着，继母开始抽打自己耳光，被唐涵上前拦住。
“帮我送客吧，我累了。”说完，柯立人缓缓走进了自己的休息室，锁了门。
门外锁了一室求助无门的绝望，凉透了夫妻二人的心，可没人知道门内也锁了一室凄苦，无处安放。
两位老人把屋子里能扔的东西都泄愤般砸在那扇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