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旧爱来了
风和日丽，阳光刺眼，一朵朵洁白的云朵悬浮在碧蓝的天空里变幻着形状，天空清澈得像漫画里的图片，很不真实，微凉的风从窗缝穿进办公室，逗得白色纱帘“卟卟”轻扬起舞，房间里热闹得很安静，柯立人不禁盯着纱帘发呆。时光很好，世界很好。
唐涵急匆匆冲进柯立人办公室，不情愿地把一张照片摆在柯立人面前，忧心忡忡地说：“人现在在接待室，我带他进来？”
柯立人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照片，心头一惊，眉头紧蹙，看着唐涵，又垂下头。
“他说必须见到你，态度很强硬，甚至有点蛮横，要见一下吗？”唐涵小心翼翼地问。
“他一个人来的？”
“是的。”
“有透露什么事吗？”
“没有，只要求见您。”
柯立人看着照片上自己那张曾经青涩的脸，嘴角上翘，对的，那时的自己也曾经面红羞涩地笑过的，把眼眸里一潭清澈的深情给了身边那个皮肤黝黑、笑容很甜的阳光大男孩。只是后来，这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有多真，伤的就有多深。
过往那些尽是痛苦与遗憾的离别，是不应该折返的，这是对历史、对故人起码的尊重。
离别有很多种，而最残酷的莫过于一声不响不告而别，留下来的那个傻傻杵在原地，慌慌张张，胡思乱想，动，怕他回来找不到自己，不动，脚下踩的是自己碎了一地的心。
这种混杂着担忧、猜疑、痛苦、自责、寻找、纠结的等待是漫长的折磨，三年？五年？或者更久……直到时间清楚地给出了他为何离去的答案，才惊醒，他只是走了，只是没交代，只是狠狠渣了你一回，如此而已！
走了就走了，为何选择此时出现……
柯立人淡淡地说道：“带他过来吧。”既来之，则安之，谁叫她站在了这么明显的位置上躲不掉呢？再也无法把自己藏起来，是她不得不要的收获。
他——田阳，走了进来，西装笔挺整齐，头发也精心打理过，鞋子还是一尘不染，他长大了，完全没有了当初朝气蓬勃的模样，脸上也铺了一层尘世风霜，眼睛？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目光有些浑浊，他在躲闪，躲闪中还有一丝狡黠的试探，他看着面前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吞了吞口水，然后端坐在柯立人对面的椅子上。
“小柯，呃……柯总，好久不见。”别来有恙，他不再是昨日少年郎，笑容不纯真了，不好看了。
“茶还是咖啡？”柯立人起身询问。
“咖啡，谢谢。”他的口味也变了，原来特别爱喝铁观音的。
柯立人为他煮了黑咖啡，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然后静静盯着水杯等着他开口。
“不愧是大公司的咖啡，很醇香。”俗套的恭维。
“我不懂咖啡，有几种茶叶倒是助理精心挑选过。”柯立人说完，在沉默中继续等待他开口。
“听说，你很快就要和苏市长结婚了，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恭喜你了。”田阳看到柯立人没任何反应，低头喝了口咖啡继续说：“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我真心为你高兴，你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都怪我当初不懂珍惜……我知道一切都太晚了，来见你，我也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的，怕你不愿意见我，怕你嫌弃我碌碌无为，怕你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你挺好的吧？”
柯立人挑了挑眉，没说话。
“怎么能不好呢？我这也是明知故问。”他喝了一大口咖啡，继续说：“现如今，你的成就已经不是我能想象的了，你在深城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想当初我们买桶泡面都要算计再算计，我实在想不明白，没有关系、没有后台、也没有钱，你怎么能在短短十七年间拥有这一切？很多白手起家的人都有一本艰辛的创业血泪史，能达到你的高度的却寥寥无几，我在网上查了你这些年的经历，提到的不多，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田阳艳羡着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柯立人看着他，不发一语，脑子里冒出很多过去苦中作乐的画面，与此时此刻深度违和。
“都怪我当初太年轻、不懂事，做事不过脑子，也不计后果，你别介意啊。你……你……还恨我吗？”
柯立人不回答，还在耐心等着他切入主题。
他干咳了两声掩饰此时尴尬的气氛，“贵人事忙，你要记的东西多着呢，前尘往事忘了好，记仇的人活得累。其实，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不告而别，今天的我们会是什么样，是不是会很幸福。只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请你千万不要怪我，当初我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苦衷。原本我是想出人头地以后，再回来找你的，只是时运不济，我才……失去你的。一个没钱、没前途的我，怎么有脸回来见你呢？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宝贵的人，如果不能给你幸福，我宁愿放手——”
这番冠冕堂皇的谎话，让柯立人皱起了眉头，心中不适。
“哦，我也成家了，有两个孩子，大的小学毕业准备读中学了，小的还在念幼儿园，我父母都在深城帮我带孩子，都挺好的。他们也常常提起你的，说你是个好姑娘，也很自责……当初怪我和我的父母都太传统守旧，对你说了很多过分的话，现在看到你有了这么好的归宿，我们就可以放心了。听说，苏市长是留过洋的，思想开放，不拘小节，资料上写着他也是家里的独子，如果他真心不介意你的身体缺陷，能给你我给不了的幸福，我也算是成全了一件好事。你们很般配，希望他好好善待你，你毕竟已经不是家具厂那个身份卑微的打工妹了，什么都有了，他应该不敢小瞧你，这年头，有钱才是王道。而我的小柯今时不同往日，大有作为了！”他尴尬地笑着，看到柯立人面无表情，再轻咳一声。
我的小柯？恶心了过去的美好。柯立人开始失去了耐心，看了一眼钟表。
田阳观察入微，发现了柯立人的不耐烦，收起冗长的铺垫。“总之看到你这么意气风发，爱情事业双丰收，我就放心了！如果当初真跟了我，还真耽误你了，呵呵。差点忘了，其实我今天不是……来叙旧的，其实这些年……我也没离开家具行业，其实我现在的事业跟家具业很搭边儿。前些年，我经营了一家加工厂，专门做五金件铸造，我们厂的实力还算雄厚，技术过硬，你的家具厂也需要五金配件，就希望能跟你合作一下，做生意做熟不做生，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一桩嘛，双赢。我们半辈子的交情了，你了解我的，在家具厂那会儿，我手里出的活儿一直都是厂里数一数二的，要求你尽管提，质量你尽管放心，只要你们安居要的件儿，我都会加倍用心的。”他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公司简介和一本拟定好的合同，摊开在柯立人面前。
他拐弯抹角、迂回辗转了一通，终于听到了来意，柯立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桌上准备充分的合同和资料，还是不说话。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柯立人，“小柯啊，你的格局肯定比我大，我真的是带着诚意来跟你谈合作的，你可以详细看看我带来的资料，今天可以不签合同的，你可以抽时间跟我去工厂参观考察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你还信不过我吗？”
柯立人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曾被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等了十七年，终于等到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来乞求自己，应该过瘾的，可是他的到来，把过去的苦与甜都变涩了，不堪品味。过了好一会儿，她把资料重新推回给田阳，轻轻地说：“你好像找错人了。”
“怎么会错？我仔仔细细做了双方公司详细的市场调查才来谈的，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合作一定非常愉快，就像当年我们在家具厂打工时一样，总能按时按量超出客户要求交工。你需要五金件，我做五金件，没错啊。”
“安居没这个需求。”
“怎么会？安居不需要五金件？你是担心产量和工期吗？我们有能力跟那些大厂相抗衡的。”
柯立人皱起眉头，看他故意装傻。安居怎么不要？只是不要你的罢了。
“小柯，用不用我，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啊？”
“我变了。”
“你对我不能变。”他一本正经地说，伸出手来想抓柯立人的手。
柯立人收回手，放在桌下。“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也不想让你浪费我的时间。”
“小柯，我真的需要这次合作。”他眼神里是急切的恳求：“小柯，现在创业真的很难，其实……其实是我的公司遇到了一点麻烦，请你帮我这一把，如果度过这次难关，我必有重酬！”
“公司大小事务都由公司各个职能部门分别决策，我无权干涉公司的正常运营，也无权对他们已定的供应商指手画脚。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爱莫能助。”
“你是公司的一把手，换个合作商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拜托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真的特别需要这次合作机会。求你顾念一下旧情，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美好回忆啊，你对我一直那么好，处处为我着想，事事替我考虑，这次你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对不对？我了解你，小柯，你最心软、最善良了，从前是我不好，辜负了你一片真心，可我是真的有我的难处啊，你会体谅我的对吧？咱们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历历在目，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心酸，一起吃了很多苦头，可是我仍然觉得很甜蜜，尽管结果不理想，可我爱你，是真真切切的啊。”
田阳这番目的明显的忆苦思甜把柯立人的耐心磨光了。“安居有正式的合作洽谈会，公司网站上会发布公告，你如果有合作意愿，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投递你的资料，公司会有专人负责审查，这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方式，找我，则是一条最浪费时间且无效的冤枉路。”
“小柯，你能不能不要对我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们不是陌生人，我是你曾经的恋人，我们也曾爱的死去活来，你别假装忘干净了好吗？”
“我是一个特别健忘的人，过去的事，我能记住的不多，背多了累赘，不好出发。”
“不会的，我认识的小柯不会这么绝情的，她永远不会放任我不管，不会看着我陷入麻烦还置之不理！小柯，我是真的很需要这笔生意，如果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是不会来打扰你的。”
“请你不要再忆当年，那个傻女孩已经被你杀死了，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把你当成宝贝的那个小柯了，人只能死一回，不是吗？”为了一纸合同硬生生利用那些不堪回首的旧人旧事，何必呢？他这是来二次谋杀的。
“当初我也没办法啊……你还在埋怨我，我理解，我知道当初我不该就那么一走了之，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面对你，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骂只要你解气，我都可以，我只是不能接受你全盘否定我们的过去，我用过真心去爱过你的，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你不出现，或许还能尚存一息美好。”可是，你来了，带着你的目的，这下，能看的、不能看的，每一片回忆都变得可笑至极了。
“你受的苦，我答应你，以后会尽量弥补你的。”
“你能弥补什么呢？我缺什么呢？”弥补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怎么补？谁能让时光倒流重置人生？让那些心痛不痛？让那些遗憾不忧伤？谁能把一个丧失单纯的大人变回那个美好、会做梦、会怀揣希望的小女孩？
“是，你的确什么都不缺，高高在上，要山得山，要水得水，可是小柯啊，没有人会永远保留童真童趣，迟早都要受到教训一夜长大，你不遇到我，也会遇到别人，成长就是需要代价的。如果是我让你成长，才能换来今天的飞黄腾达，你也不亏啊，你还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你应该感谢我们的阴差阳错，才促成你跟苏市长的姻缘啊。”
“曾经沧海难为水，谢谢你来探望老朋友，我很珍惜我的时间，请回吧。”
“对我下逐客令了？用得着这样吗？我们曾经一起携手打天下的点点滴滴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了？没必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吧？难道有钱了，心性真就彻底质变了？”
“柯立人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你和你的过去，对我不具任何意义，也无法成为你今天获利的工具，请不要绞尽脑汁打安居的主意。不打扰，就当做你最后的弥补了吧。”
“小柯！”
柯立人冷冰冰地说：“请叫我柯总！”
这句话简直击碎了田阳的如意算盘，他气急败坏地把咖啡杯摔在柯立人身后的墙壁上，惊动了守在门外的唐涵、纪明月和端木禾，他们冲进来，看到柯立人镇静地坐在办公椅上，脸上没有波澜。
“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田阳控诉着：“是你说的，永远做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永远做我的锦囊，只要我有需要，你永远都在！你都忘干净了？如今你发达了，翻脸不认人了？虚伪的又岂止我一个？我的苦衷，你不是不清楚，传宗接代是我的家庭使命，你没了子宫丧失了生育能力，是我的错吗？不能把什么怨恨都算在我头上吧？这对我不公平！如果你有本事生儿育女，我会走吗？悲剧收场的不只是你的初恋，还有我的！你把自己标榜成一个受害者，我也是！我以为我能接受一个有缺陷的你，起码我努力了，可是我不能，我的家庭不能，我试过了，我尽力了！我田阳不欠你！”
三个人被田阳的话惊呆了，他们捕捉到了同一个重点，一个残酷的事实，一个致命的打击——柯立人没有子宫，不能生儿育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