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达达
一个女人失去了当妈妈的权利，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个女人如果是安居总裁，如果是市长的女人就另当别论了。
方圆毫不客气地将从田阳口中听说来的关于柯立人的隐私昭告了天下，用词隐晦却十分犀利地披露了她过去一段不检点的轻浮情史，文章中的她不懂得自尊自爱、作风糜烂，私生活混乱，才会致使自己的身体留下永不愈合的创伤。柯立人成了反面教材，也再次被拖到了舆论风暴的中央，不意外地引起了社会纷纷议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罪有应得，这是大众的因果总结。
苏睿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的父母摊牌了——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被风波推过来搡过去的女子，他立誓要保护好心上人，恳求父母不要随波逐流，不要相信市井传言，更不要阻止，不要规劝。
强势的苏妈妈对儿子的选择百思不得其解，特别是得知柯立人连生育能力都丧失之后，儿子明摆着要剥夺自己抱孙的权利，二老一商量，这种事是绝对不能发生的，立刻定了飞机票赶往深城。
他们没见到出差的儿子，便去了安居会一会这个阴魂不散的始作俑者。
明知道来者不善，又得罪不得，纪明月客客气气的把两位老人安排在会客室，沏了两杯热茶，摆上了一碟水果，一碟点心，显然两位贵宾没有接受招待的心情，只催促着柯立人赶快现身。
柯立人从工厂回到公司之后，没来得及换掉工装就走进了会客室，这身不庄重的衣着在苏妈妈面前失了礼数，她更加气愤不已。“柯总裁，你是明白人，我就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我儿子逸群之才引人争相，不过请你务必断了这个念想，我退一万步也不可能让我们苏家无后！你口口声声不爱我儿子，却还吊着他的胃口欲擒故纵，这是什么意思？跟我置气吗？你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吗？你这是害人啊！这招太损了！你有话不妨直说，到底想要我们怎么样才能远离苏睿，能办到的我都会办！你不缺钱，要道歉吗？我可以的，我的老脸可以不要，但是苏家不能断送在我们手里！”
“苏阿姨，气大伤身，我不知道您又在报纸上看到了什么，我跟苏市长连要好的朋友都算不上，您多虑了。”
“我多虑？我儿子说要娶你啊——”
柯立人被这句话说愣了，“你儿子要娶谁我不管，如果您二老不再因为这件事三番五次地打扰我，我应该早就消失了，您的烦恼也早该消失了。”
苏妈妈气愤地用手指指着柯立人叱问：“你嘴上一套，暗地里一套，我儿子今天一大早一本正经地宣布要不顾一切娶你进门，不然我们会搭早班机来深城？我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就算搭上我这条命我也会阻止到底，我希望你时刻谨记我们的立场！”
“对此我毫不知情，这些问题您只能跟您的儿子沟通，如果您没有过多干预他的感情生活，相信他也不会说出这些气话。最后一次表明我的立场，我跟您儿子的恋爱或者婚姻没有关系，未来也不会有。如果您二老来做客，我非常欢迎，如果是来质问或者指责甚至谩骂，还是请回吧，我真的有点儿忙。”
“就知道你会推的一干二净，你的手段——”
这时，纪明月顾不得敲门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把手机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拿给柯立人看——美国洛杉矶一所私立学校突然遭遇了枪击事件，已经有数十人伤亡，现场一片混乱。
柯立人霎时一脸惊恐，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我达达……的学校啊，我……达达呢？我的达达没事吧？不会的，不会的……我的达达不会出事的，不会的……他向来胆小……一定……一定会躲起来的……我达达很聪明的……不会有事的……他那么乖……没人会伤害他……没人能伤害他……我要打给他……”
“不要着急，我已经为你订了最早飞洛杉矶的机票，行李唐涵正在收拾，你该走了，机票很紧张，抱歉我没有办法跟你一起去，端木禾会直接从上海出发。”两个人迅速消失在会客室。
徒留苏妈妈苏爸爸一脸茫然，“她就把我们俩晾在这里不管了？岂有此理！什么人啊？没素质！没教养！”
安居一楼大堂的电子屏幕上，紧急播报着洛杉矶学校枪击事件，场面一片混乱，伤亡人数不断增加。
苏爸爸一脸疑惑，“原来是这所国际学校出事了，柯立人说的达达是谁？跟她什么关系？难道她——有儿子了？”
苏妈妈恍然大悟，“未婚生子？看她紧张的样子，应该假不了，还立刻飞过去，这件事不简单，怪不得新闻说她不能生孩子，搞不好就是生头胎的时候落下的病根，这个女人不简单！”
两人的对话被现场的记者听了去，一脸窃喜地离开了。
柯立人到了洛杉矶，端木禾也刚落地半小时在机场等她，他们汇合后顾不得休息，马不停蹄直奔达达的学校，一路上，她在静静地哭，他在静静地哄……
可以确定的是校长和部分师生已经命丧歹徒枪下，一名枪手已经被警方当场击毙，另一名枪手还藏匿在学校里。
歹徒穷凶极恶，警方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更没有办法给出家属明确的伤亡名单，这预示着达达还生死未卜，聚集在校外的学生家属能做的只有等，无用的等。
在分分秒秒的焦灼中等希望或者绝望，柯立人再也站不住了，瘫坐在地，不断地自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他一个人在遥远的美国，让他一个人在枪支泛滥的魔鬼之都，他一定吓坏了，我应该想办法进去救他，剩下的杀手垂死挣扎，被逼上绝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我不能什么都不做，不能……”
端木禾拦着、劝着、安抚着，他们与众多学生家长一样，在时间铺成的针毡上苦苦煎熬。
十几个小时之后，警方终于宣布，剩下的一名枪手已经饮弹自尽，死亡名单张贴在学校门口，受伤的孩子们已经按受伤等级送到了学校旁边的临时急救所，平安的孩子们则等在学校外警方设置的安全区接受心理辅导。
端木禾和柯立人一脸泪水踉踉跄跄地冲到学校的死亡名单前，提着一颗凌乱的心在几十个名字里找达达的名字，心里却祈祷上苍不要在这张纸上被找到，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名字，才在周遭一片悲痛的哀嚎声中转身冲向急救所。
一通寻找，他们才在帐篷的角落里看到了坐在病床上安静的达达，他一脸的血，茫然沉默着，看到了突然出现的柯立人和端木禾，咧开嘴绽放了世界上最美最纯最真的笑容，这个笑容让柯立人狠狠抱紧他失声痛哭，端木禾也紧紧抱住两个人，感怀生命如此美好。
达达被两个人抱得喘不过气了，开始咳嗽，端木禾拉开柯立人，柯立人急切地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端木禾立刻跟医生了解病情。
端木禾拍拍柯立人的肩膀，笑着说：“放心吧，达达没事儿，头上沾的血是别人的。”他宠溺又无比自豪地抚着达达的头，“我们达达真是太能干、太贴心、太勇敢了，不愧是我们家的男子汉，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柯姑娘，是不是？”
达达重重点点头，灿烂的笑着，“嗯，达达是男子汉，达达没事，Kelly老师让我藏在篮球柜子里躲猫猫，她不开门我就不能出来，也不能出声，我很厉害的，藏了很久也没犯规，可是后来警察叔叔找到了我，就把我带到这里了，Kelly老师一定是忘记我藏在哪里了，才会求助警察，Kelly老师是个聪明的老师，像我一样聪明。”
“我们达达真乖，我们达达真棒！”柯立人一遍又一遍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的脸蛋儿、他的双手。
达达双手捧起柯立人的脸，把她脸上的泪水擦干。“我长大了，可以保护你，我还可以保护端木叔叔。”
“错，你小子叫端木哥哥！不能把我叫老了！我怕老！”
“可是你已经老了。”达达指着他满脸的胡茬儿。
端木禾摸摸自己的下巴，想到自己一定很狼狈，“对，端木哥哥老了，是该轮到我们家达达保护我了，以后就拜托达达了！捉迷藏游戏结束，我要带着我们家达达去洗个脸，然后用世界上最帅气的脸，迷倒隔壁班那个叫Zoe的女孩！”他抱起红透脸颊咯咯笑的达达，把他放到轮椅上，柯立人弯腰把达达的义肢熟练且轻柔地装在他的右腿上，看着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地离去，才长舒一口气，满足地笑了，但眼泪还是难以抑制地滑落着。
他们三人在酒店休整了一日，达达的状态还好，似乎没有受到过多惊吓，端木禾还是为达达安排了熟识的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他和柯立人等在门外。
端木禾说：“Kelly在这场灾难中去世了，她做达达的私人看护已经六年了，短期内找一个达达能接受的看护并不容易，我的建议是，达达该回家了。”
柯立人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的，当初把他送过来也是不愿让他跟着我颠沛流离，这里专业的医生和老师对他的病情有帮助，这个环境也能让他最大限度的放松，现在他的状况越来越稳定了，公司体制日趋完善，我完全可以腾出精力照顾他，是该回家了。”柯立人说着说着鼻子发酸，“端木啊，谢谢你，谢谢你为达达安排的一切，如果没有你，难以想象我和达达这辈子会是什么样子，你，真的真的真的……太重要了。”
“干嘛突然煽情？怪不习惯的。达达没事，你却吓坏了吧？没事了，都过去了，达达好好的呢，我们也好好的呢！”端木禾笑着拍拍心有余悸的她的肩膀，“没我，柯立人花点儿时间也会成为柯立人，没你，端木禾却不一定能成端木禾，我也是感恩的那一个。二十五岁那年，上天不遗余力苛待我是有理由的，因为他给我私藏了一份大礼，就是你。所以，前半生上天虐待你也是有原因的，或许就是为了让你遇到我，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披荆斩棘，不离不弃。人的生命真脆弱，今天我们又共同历经了一次生死，别怕，我们还好好活着呢，现在或以后，没什么人、没什么事都打败我们了。”
“是啊，活着真好。”柯立人笑着擦干泪水，“可是……你没问我……关于田阳说的事……我以为你会问。”
“我若问，你疼吗？”
柯立人摇摇头，“不疼，我知道这个事实很久了，早就把自己问麻木了。”
“那就是还疼着呢。”端木禾摸摸她的头，“说不定这就是最好的安排，有很多孕妇在产床上都没能平安下来，不用经历生育也许是上天对你最大的保护，为了让你活着，不生又如何？也许它也实在不忍心让你再操劳了，你有我们达达，有许寒那个不省心的小子，还有端木修那个粘人鬼，哪个都不是省心的主儿，他们全部成长起来已经耗尽你的心力了，你该享享清闲了，这是额外的福利，挺好的，不是吗？”
“我也是这么说服自己接受事实的，可被人当众揭了短还是觉得有点难受的，伤口好了也不愿让人撒盐。都说子女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可能我上辈子洁身自好来着吧，又或者家财万贯根本没有负债，可是心里确实是有遗憾的。我知道，谁的人生都不完美，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只好接受，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也在变老，也没想过要成家。”
“你会成家。”端木禾笃定地说，“只要你往这个方向去想，你会成家，你会成为一个好妻子，不能生就领养，你也能成为一位好母亲。你可以的，这是一种潜在的能力，你敢挑战，上天就敢给你惊喜。”
“算了，我对复杂的事物没有追求，又不缺烦恼。”
“懒！胆小鬼！懒惰的胆小鬼！没追求！不思进取！缺乏冒险精神！”
“老老实实待在安全区不好吗？非要去冒险？”
“安居不就是你无数次冒险的产物吗？”
“达达和我们都需要钱，需要被照顾，安居是逼于无奈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婚姻却不是不可或缺的，不是别人有，我就得有，没有必要非要追到手吧。说句现实点儿的话，谁能保证每个人一定都能在婚姻里获利呢？搞不好我还规避了风险呢。”
“你为什么对婚姻没有追求呢？你会被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合理合法的爱，不好吗？人来世间走一回，不就是爱爱人，然后再被爱爱吗？做人不能那么小气，有人爱你，你要尝试去接受，再回馈一些爱给人家，抱团儿取暖不挺好吗？”
“我没见过多少幸福的婚姻。”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不断寻找论据来支持、验证你已经生成的悖论，你主观意识上认为婚姻就是悲观的，所以你那双偏颇的、贼溜溜的眼睛只会搜寻累加负面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对的。姑娘，趁年轻，赶紧冲动，能把你嫁出去我就了无遗憾了。”
“这个大樊笼装不下我的漫不经心。”
“苏睿不是樊笼，他有见识，有学问，有胸怀，有气度，有担当，是除了我之外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他慧眼识珠，识你，赏你，懂你，懂你的苦悲，懂你的艰辛，懂你的风霜雨雪，懂你潜藏的美好，也善于用一脑子智慧和一股子正能量来消融你日积月累的负面情绪，一个人能懂另一个人，真的非常难得。他可是深城头号钻石王老五，一个城的姑娘都恨不得嫁给他呢，如果我是女人我都要爱上他了，你再犹豫就被抢走了，错过了一定会后悔莫及。”
“你拿了苏市长什么好处？这么卖力宣传？”
“臭美！你应该问我给了人家什么好处，求他收了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妖孽。你信我，男人看男人还是挺准的，我不讨厌他，不妨考虑一下啦。”
“他是大家喜欢的万人迷，我就不能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你？有自己喜欢的？”端木禾眯起眼审视她，“谁啊？能逃过我的法眼？不能够！你在瞎掰！”
“爱信不信。”柯立人挑挑眉，耸耸肩。
“说的跟真的似的，谁？说出来我给你把把关，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重度眼癌，容易吃亏上当受骗，谁？”
她高傲地说：“他啊，香港人，高，帅，皮肤有点黑，笑起来有酒窝，国语说得不太好，孝敬父母，敬业，侠骨柔肠，有空的时候就在贫困山区建学校，林林总总已经有一百多所了吧，他是我心目中真正的王子。”
端木禾在脑海里快速搜索筛查她描述的这个“王子”，查无此人。“你身边有这号人物，我怎么没注意过？幻想出来的吧？”
“他可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大家不混一个圈子，你不会注意的了。”
“谁？带出来，让我把把关。”
“不行，他很忙，约不到。”
“比你还忙？忙着建学校？”
“对啊。”
“他一定是虚拟的，你骗人。”
“没有骗你，有机会带你去他的学校走走好了。”柯立人看了看手表，达达的会诊时间差不多了。“如果达达没有问题，我先带他回深城，洛杉矶不是家，不踏实。你就安心留下来帮忙料理校长的后世吧，他是你的好朋友，好好送他最后一程。世事无常，别太难过。我写了两张支票，分别给校长和Kelly老师的家人，我知道这难以弥补两个家庭的创伤，除此之外，我无法表达我的遗憾。”
“别为我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达达这边诊断结果没有任何问题的话，我给你们俩订回家的机票，安排唐涵去接机。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好达达，我把这边安排妥当之后会尽快回去，只是，深城还有满城血雨腥风等你面对，被传说成深城私生活最不检点的女总裁，罪名又加多了一条，你可以吗？”
“司空见惯？习以为常？这两个成语我用得对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