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陪你走到平凡尽头
虽然身处外地，端木禾一直在步步跟进他交给纪明月和柯立人的VIP家居设计案子，经常被纪明月吐槽大律师声名再次大噪之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处圈钱，把自己女朋友晒在一边不闻不问，应该被列入史上最差男友，端木禾并不过多解释，只交待老同学费心关照柯姑娘好好吃饭，回深城之后必有重谢。
律所和安居的员工最近都在群里疯狂转发插箭山的那座“人禾桥”，还十分有心地把照片放大挂在两家公司的茶水间，实习生们纷纷猜测这就是端木律师近来消失的原因，桥的名字已经明目张胆地撒了狗粮，热恋中的他终于按捺不住狠狠秀了一波恩爱，端木律师果然不负众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柯立人被一帮年轻人簇拥着见证这份表白，看到图片——一架红色的吊索桥身姿优美地悬跨在山间水面上，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村民的确需要。”然后转身走开了，不带半分喜悦。
她给端木禾发了信息：“桥，还不错。”
端木禾随即回复：“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赠你的第一条项链，愿你喜欢，愿你欢喜。一件专业指点下的非专业定情信物，请柯老师不吝批评。”
“选材科学，设计别致，色彩艳丽，经久耐用，插箭山的点睛之作，美！就是名字土了点。”
“名字可是我最满意的部分，请柯老师明鉴。”
“在哪里？”
“在你的手心里。”
“在哪里？”
“一周后，回你身边。”
“神秘。忙什么？”
“未来。”
“一切顺利吗？”
“万事安好。”
“天凉了。”
“帮你约了明月和唐涵明天上午逛街，我还从来没有穿过情侣款毛衣，辛苦我心爱的女朋友了。”
“出门在外，好好的。”
“想你……”
一周后，时间将近零点，端木禾如约而至，一脸疲惫地站在柯立人家门口，他把羽绒服裹在只穿着睡衣前来开门的柯立人身上，把她拉进车子里，开足暖风。
柯立人问：“怎么这么晚？”
“约定必须遵守啊，好在飞机没有晚得更离谱，不然我就食言了。”
“晚饭吃了吗？”
“登机前吃过了。”
“要加宵夜吗？”
“秀色可餐。”
“瘦了，这一次问题很棘手？”
“非常顺利，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的同事都搞不清楚你这两个月神神秘秘地忙什么，你瞒得密不透风，律所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一天至少几十通电话，都快烦死了，你呢？你好像没怎么担心我嘛！”
“你都有时间和精力去插箭山造桥，应该还好吧？”
“那要怎么样你才会担心我？”
“嗯……忘了跟我说晚安，或者说两次晚安，或者太早，或者太晚吧……你可是无所不能的端木禾，还需要我担心吗？”
“担心真的不用，但是挂记是必需的，有吗？”
柯立人笑了笑，没回答。
“有没有？”端木禾摇着她的胳膊追问。
“有，有一点儿。”
端木禾笑着握着柯立人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丝绒盒子，拿出一枚戒指戴在她细长的手指上——无名指，“从今往后你的无名指有主啦！戒指是我亲自设计定制的，喜不喜欢这辈子也就这一件。”
柯立人皱起眉头，看着他。
“明天，我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吧？”
“就……这样？”
“那你希望我准备一个求婚大party？你喜欢五彩缤纷的鲜花？满世界的气球？漫天的烟火？喝不尽的美酒？乌泱泱的人？眼花缭乱的觥筹交错？亦真亦假的满堂祝福？”
“不喜欢，但总觉得有点……操之过急。”
“急是真的，的确仓促，也实在没什么好拖延的，不是草率，不是轻慢，是深思熟虑，是心之所系，属于我们俩的特殊时刻，我想静静地跟你分享。其实，如果航班没有延误，我还能送你一个烛光晚餐、一大束淡黄玫瑰、还会有小乐团的现场演凑，结果飞机晚点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心里特别不踏实，为了避免更多意外发生，没敢多想，第一时间就赶来见你了。求婚嘛，蜡烛鲜花、浪漫惊喜都可以没有，有你……是你就可以了，非常抱歉，给了你一个世界上最无聊、最差劲、最糟糕的求婚礼，我就是不想错过今天。”
“修饰不重要，是你就好，这就是属于我们最完美的时刻了。”柯立人抿着嘴甜笑，低头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问：“可是，端木禾，为什么我的戒指上没有鸽子蛋那么大的钻石？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你就敷衍了事？”
“一个完全不懂珠宝的人还敢嫌弃？戒指上有九颗不同颜色的钻石，每一颗钻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成色净度不够的，我自然都不要，你知道我是完美主义者，集齐九颗上上等很难的，夸一个吧。鸽子蛋？那么张扬你会戴吗？这个你能偶尔佩戴就不错了，还好意思质疑我？喂，你仔细看看，戒指里有字的。”
柯立人摘下戒指，看到里头刻着三个字——“禾·细水”，问：“你的那枚呢？是不是刻着‘人·长流’？”
“真是懂我的姑娘，属于我的那枚还在工匠手里，那枚戒指的账单他们会从国外寄给你的，必须由你付款送我，你看到金额不许抠门儿，不许赖账啊。”
“很贵？”
“再贵也得给我签收。”
“趁机敲我竹杠？”柯立人斜睨了他一眼，又开心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戒指，“细水长流最好，好过汹涌澎湃，好过波澜壮阔，好过轰轰烈烈，我们终归平凡，在平庸的日子里平淡，才真实，才踏实，果然默契。”
“你想要的不过恰好也是我想要的，这就是天造地设！我的柯姑娘终于是我的端木太太了，以后我们沮丧或喜悦时，失意或得意时，彷徨或坚定时，有了一个可以大声呼唤的名字，再不愁前路丢了知己，幸福成这样也太不像话啦！”端木禾慨叹。
“你也有点心慌慌了？第一次见你这样哦。”
“这话说的，我也有极其感性的一面嘛，因为真爱得来不易，因为负担甜蜜，因为有压力有动力，因为感恩珍惜，因为太兴奋了，所以才会倍感沉重庄严。余生，还请我的柯姑娘多多包容关照才是，不对，余生还请端木太太包容关照。”
“端木太太？这个称呼感觉……还不赖。”
“量身定做，太适合你了。”
“虽然我是你的第二任端木太太，还是要谢谢你把这个称呼留给了我。”
端木禾捏捏她的脸蛋，“在下的第一位端木太太也是拜您所赐，还请端木太太切记，不不不，最好咱们都忘了，忘得一干二净！想来，你我花费了十七年，兜了一个大圈子，终于走回原点得了一个圆满，早知今日，在与你初遇的时候，我就该与你定下终身，那年你十九岁，最好的年纪，我却懵懵懂懂不知珍惜，被我们白白消耗掉的十七年太可惜了。”
“我的十九岁一片狼藉，不好，现在好。都说年少轻狂最是好华年，我从来不想回去，也不想回忆。我不想在回忆中重演一遍苍白，不想再感受那份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力感。如果时空可以交错，如果我的生命长度足够，我更想去到未来。某天，我和你驻足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镇，守着一座简约古朴的小旅店，等着一拨儿又一拨儿房客，笑着闹着来了走，走了来……我们会倾听一万个各有不同的人生故事，跟志同道合的过客在掌灯时分交杯换盏，谈古论今，直到醉了困了……我们会耕耘一亩或两亩地，种菜、种瓜、种粮、种果或者种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回家路上停在村口塞给孩子几颗糖，跟街边老人讨论晚饭吃什么……我们会在喧闹的集市里讨价还价，会在安静的湖畔倚着大树看书、画画、写日记、写信……我们会在忙时，井然有序地挥汗如雨，闲时，在小巷里随意晃晃，边走边聊天，或沉默地思念，或只是纯粹走走……我会在耀眼的阳光里洗洗涮涮，晒晒棉被，晒几挂干菜，你会修修屋顶，整理花圃，沏上一壶铁观音，你会在阴雨绵绵的屋檐下哼着小调煮饭煲汤，我会看着你发呆愣神儿……那时的我们内心平静，岁月也变得无风无浪，我们会在百无聊赖、索然无味中安静闲适地老去、死去……那个未来的我，因为有了你，内心不再畏惧岁月倥偬，步伐不再仓促急切，眼眸可包容万象，耳朵里再无嘈杂，鼻息里永远弥漫清香，嘴角总带着一抹释然的浅笑……任华年潺潺似水，流向她终会汇聚的地方……”
端木禾握着她的小手，看着她像酒醉了一般思绪飘忽、明眸闪光、嘴角轻扬，闭起眼睛靠在椅背上听着她描述平平暖暖的未来，竟然安稳舒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端木禾接上了柯立人去了民政局，柯立人一路上问了好几遍：“我的头发是不是该剪了？我是不是应该去美容院做个护肤再去？我是不是让明月唐涵过来帮我化个妆？这样蓬头垢面的拍照一定很丑吧？我们要不要改天？”
端木禾听着她终于像个小女孩一样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心里有种别样的甜蜜，宠溺地拨乱她的头发，或捏捏她不施脂粉的脸，“自然即美。”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总觉得哪里还没准备好，好像少了些什么……”
“你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我在，就什么也不少！不改期，不延后，就今天，就现在！”端木禾坚定地肯定，唯恐她细思极恐，再横生出一个婚前恐惧症之类的把眼前的婚事泡汤。
柯立人看到他的坚定不再辩驳，望着窗外一路好风景，露出会心的笑容。“嘻嘻，今天我要结婚了。”
“傻，今天我们要结婚了。”
端木禾一路牵着柯立人的手排队，填表，拍照，提交材料，宣誓，领证，整个过程中，他们心生肃穆又喜上眉梢，坚定又甜蜜地看着对方，相对无言，婚姻是神圣的，是要把两颗心凝结在一起，是外力对两个人爱情的支撑和保护。
两本滚烫的结婚证书到手之后，端木禾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走出民政局门口，他再也无法抑制激动，抱起自己的妻子旋转，放声大笑，两个人笑得很甜、很美、很真，像两个得到糖果、得到满分、得到表扬的孩子。
端木禾开车一路傻笑，带着一路傻笑的柯立人来到了无名桥，他在桥上大喊：“命运！我们回来啦！”
柯立人也跟着大喊：“命运！我们结婚啦！”
“命运！她是我爱人！我老婆！我的宝！我的命！”
“命运！他是我爱人！我的阳光！我的空气！我的家！”
“命运！十七年前，你没杀死我们，十七年后，我们一起来向你耀武扬威！向你挑衅！向你报喜！我们活着！我们心存美好地活着！谢谢你给了我血腥的残忍和一个她！谢谢你给了我无尽的黑暗和一隙阳光！谢谢你给了我可怕的恐惧和一念勇气！”
柯立人笑着哭了，看着端木禾说：“我不谢命运，我谢你，命运只是让我孤零零走上这座桥，带着我走下这座桥的，是你！”
“一切很糟糕来着，现在回看，原来没那么糟糕！”
“我们曾经忘了有否极泰来、峰回路转、绝处逢生，也忘了山穷水尽之后藏着一个柳暗花明，还好，我们都对自己残忍了一回，没错过人生暗藏的好风光。”
“还好，还好……”端木禾把妻子紧紧搂在怀里，让她填满自己的缺失。
她双手环抱着他，享受他宜人的怀抱，汲取他的温度和宠爱。
秋风带着寒意在耳边劲走，端木禾低头抬起妻子的脸庞，把她随风飘舞的头发撩拨到耳后，满眼深情看进她潭水般清澈幽深的瞳孔里，他吻了她的额头，看到她的脸顿时通红，害羞地低下头往自己怀里扎，他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她紧紧闭上了眼睛，他吻她的唇，从蜻蜓点水到深吻，柔美甜蜜，……
端木禾离开她的嘴唇转移到唇角，到面颊，沿着颈部游走到耳畔，轻咬着她的耳垂刺激着她的敏感，情欲燃烧……他渐渐感觉到她身体阵阵颤栗，她变得僵硬紧绷，然后是动摇，是排斥，是抗拒，是躲闪，他停了下来，看到她脸上的红晕消散，脸色变得惨白，她竟然在害怕……
端木禾紧紧搂住她，轻抚她的头发，柔声说：“别怕，别怕……都过去了，我知道你的身体可能记忆了一些可怕的过往，让你紧张，让你慌，让你疼，让你不知所措，不过这是我们两个要一起面对的，有我在，再没人能伤害你。那些伤疤都是你的过去，没有过去就没有现在的你，有些黑暗我们还是要摊开在阳光下，让它无所遁形，我们轻视它，它就不能作祟，我们不在意，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对不对？”
柯立人无力地低着头，微微点头。
“我们相爱，相爱是美好的，情到深处自然真情流露，想亲你、抱你是有感而发，自然而然，不过不急，我可以等，多久我都能等，我们慢慢来，一起努力把生存本能促使你植入肌肤的防御保护罩全部瓦解，让你毫不犹疑地信赖你的爱人，享受我们的爱情。”
“对不起……”
“嘘！你错哪儿了？我可不允许你随随便便说这三个字！拿出你以往不解释不在乎的态度，任人觉得你高傲冷漠，抬高下巴，不许轻易低头。就算你真错了，还有我挡在你前面替你道歉，替你补救，这就是我们结婚的意义，还不错吧？”
柯立人点头，在这美好的时刻，即使自己使他陷入困窘，大煞风景，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心安。谁生来不向往美丽的爱情呢？爱情电影里的男欢女爱都是梦幻美好的，自己也会被那些亲昵露骨的恩爱举动所感动，端木禾的碰触、抚摸都是温柔的，自己明明有期待、有依恋的，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压抑与窒息。难道是那一团乌压压的阴影——自以为已经处理干净消散无痕的阴影，依然笼罩？是啊，那么重、那么痛，怎么可能擦得一干二净？不过是新伤掩埋旧痛筑成了坟丘，风一起，坟冢上的黄土层层脱落，露出了它的狰狞。“你……难道……真的……不介意？”
“我介意你介意，我生气你混淆是非，这不是你的错，你却放任它暗暗折磨着你、狠狠惩罚着你，如果你能正面勇敢的面对，我会少担心你一点儿。不过没关系，我们家柯姑娘只是个受了伤的孩子，我等着你，我跟你一起在时间里找药。”
“也许，你就是我的药。”
“那，药已经到了，相信我一定会治愈你。以后你疼了，就告诉我你疼了，你痒了，就告诉我你痒了，不要闷着不说，更不许违背自己的感受迁就甚至配合我，我怕我猜不到或者猜错了，白白折腾还让彼此心生芥蒂。我们行走江湖，坦诚相待到毫不保留确实有危险，但你在我这儿，不可以有所隐瞒，我也不会跟你弯弯绕绕，我有能力面对一个真实的你，也有信心把一个赤裸的自己交到你手里，我们下半生才不把大量时间浪费在制造误会再解开误会上，轻轻松松经营一份有瑕疵的日子，挺好。”
柯立人咀嚼着他的话，他智慧的达观与极简的生活态度令她折服。她，捡到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