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月夜
梅芫雪份位比燕贵人要低，见燕贵人如此，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素华，轻轻指了指燕贵人头顶。素华知她意指燕贵人上头还有个悦妃撑腰，心想此时与悦妃为敌，的确颇为不智。忽然又想起那日在景宁宫中受的一巴掌，面色又转沉，沉声道：“今日之事就此罢了，若他日再做出此等事来，我定回了太后，将你重重治罪。”说罢，冷哼一声，牵了梅芫雪的手，举步便走，头也不回。
燕贵人跪在地下，脸色憋得通红，心想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来。见素华二人已走远，直起身来，抖抖裙上灰尘，面目阴狠，眼神凌厉如刀，不就仗着皇嗣吗？孩子出世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呢，咱们且走着瞧。
一张妃色的六合笺摊放在祈阳殿南书房案头，洁白细密的笺纸上，并排十个清丽娟秀的小字，笺纸散发着清远幽淡的香气，显然用的是藏烟墨一类的上好墨种。昊天帝嘴边含笑，反反复复仔细看着那张笺纸，倒不是惊讶纸、墨的名贵，只是好奇笺上的内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不知素华这次又给他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
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空中，夜风清凉，散尽了一天的暑热。
昊天帝依约来到怀玉宫中，进了宫门，却并不见素华前来接驾。只有兰兮带着一脸神秘的笑意，引着英帝向后院行去。还未转过殿角，英帝便觉得前方一片明亮，疾步走入后院，只见眼前光芒闪烁，就似是从天空中抖落了一地的星星，熠熠生辉，点点闪耀。待凝神细看，原来是水榭两边垂挂着数盏华美的八角子母宫灯。而水榭下面的一弯碧水中，漂浮了无数百花河灯。此刻，榭上榭下，灯火摇曳，光华如练，美得仿佛不是人间。
水榭尽头，素华倚栏而立。一袭嫣红流水纹绫纱宫裳，彰显了她袅娜曼妙的动人体态。一头如水青丝并未梳髻，只是柔顺地披在身后，浑身上下，除了额前点缀了一只梅花形红宝石华胜之外，并未戴任何饰物，更显得清新脱俗，雅致动人。
看到昊天帝缓步而来，素华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眉梢眼角俱含着水般柔情，似乎转瞬间就会融化。昊天帝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身后是万点星光，璀璨清华，身前是美人如玉，倾国倾城。只觉心神俱醉，难以言表。
素华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拍了拍手，碧痕从旁端过一只托盘，素华玉指轻展，从托盘上端起一只玉色晶莹的胭脂玛瑙盏，捧到英帝面前。只见盏中茶色青碧，几朵洁白似玉的娇嫩茉莉沉浮于碧色之间。灯火辉映下，美人玉手纤纤，玛瑙盏莹润似冰，茉莉清茶盈盈如玉，昊天帝似被蛊惑，不自觉地伸手接过，只觉鼻端芳香宜人，一时无法分辨是美人的体香，还是茉莉清茶的余香。素华轻轻启口，声音娇软：“素华昨日说要给昊祯你泡杯好茶，今日得偿所愿。现在，素华为你弹奏一曲助兴。”
昊天帝心神一荡，伸手去抓。素华柔柔一笑，轻巧地闪过一边，随即坐到早已设在栏旁的琴凳上，纤手抚过银漆琴几上的古筝，一段起伏有致的前奏后，在一串细腻、委婉的旋律中，杜沅沅缓缓开口，音色清亮，宛如天籁，竟是一首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指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榭上悬挂的宫灯不知何时烛火已灭，唯见天上月华如匹，榭下河灯盏盏，耳边有佳人的低吟浅唱，鼻端是淡雅清香。昊天帝神情恍惚，仿如置身于江边，遥对月夜，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感动，心神俱醉，只觉人生若此，再无所求。
叮然一声，曲已收尾。英帝久久未动，天地间一片宁静。唯见月亮在天，河灯在水，互相映衬，灼灼其华。素华站起身，轻轻上前，软声道：“轻尘以为如何？”昊天帝似突然从梦中惊醒，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狂喜光芒，忍不住将素华一把拉入怀中，声音低哑，似自语又似询问：“你到底来自哪里，你是人还是仙？”素华不觉嫣然道：“就算素华是仙，也只愿陪伴在轻尘身边。”昊天帝一时无语，只是紧紧拥着素华，再不放开。
过了良久，素华从昊天帝怀中抬起头来，轻轻抚上昊天帝俊逸的面容，眼波如水，“轻尘，你可知今夜我为何如此大费周章。”昊天帝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情景中不愿醒来，随意道：“为何？”
“是因为……，”素华迟疑了一下，“是因为素华要让轻尘真心开怀。还有……”，说到此，素华轻轻挣开英帝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忽然跪下行了个大礼，道：“臣妾想请皇上恩准一事。”昊天帝见状吃了一惊，他和素华私下相处时，从未有如此正式的称呼和礼节，今日素华一反常态，却不知是为了何事。一边去去扶，一边急声道：“素华有何事但说无妨，实在不需如此。”
素华坚持不肯起身，只道：“请皇上容臣妾说完。”也不管英帝面色，径直又道：“素华乃民间一平凡女子，自知德行浅薄。自入宫以来，得蒙皇上垂爱，专宠一身。素华心中实是感激万分，虽万死不足以报其一，惟愿替皇上分忧解难。素华心知，皇上不仅仅是沅沅的夫君，还是这后宫众多姐妹的夫君，是我明月王朝的衣食父母。素华不能以一己私心将皇上硬留身侧。引得后宫失和，影响皇上的清誉。因此，素华才有今日举动。请皇上体谅沅沅的苦心，答应素华，从明日起，让宫中众多姐妹都能得见天颜，蒙受圣宠。”说罢，复又拜了拜。
昊天帝的面容从惊愕到惊喜，再到感动，直至佩服。不待素华行礼完毕，一把拉起，直视着她的眼睛，“素华的一番话实在是让我大为震动，没想到我倾心相许的爱人竟有一颗如此宽广包容的心。如果后宫人人都似你这般，我又何苦耗尽了诸般心思。我虽是天子，却也有许多不得已，也罢，今日我就答应你。”素华眼含喜色，盈盈拜倒，“臣妾谢皇上应允。”
昊天帝止住了素华下拜的势子，依旧将素华纳入怀中，眼神坚定望向远方，沉稳道：“你是我今生最挚爱的女子。我今日便在此立誓，无论他日如何，你始终都是我心中的唯一。”素华心中甜蜜，踮起脚尖，附在昊天帝耳边，软软道：“素华也是如此，素华唯愿与轻尘永远不分开。”
昊天帝浑身激动，将素华一把横抱起来，向寝殿走去。身后，灯影交织着月影，一片宁静安详。
子时。
月光愈发浅淡，朦胧地照在禁宫的穹楼深殿上，四处一片寂静，唯有莹露池畔偶尔响过几声蛙鸣。
素华躺在昊天帝怀中，激情才刚刚褪去。一旁的昊天帝闭着眼睛，发出淡淡的呼吸，似是早已睡着。
月光穿过吹箫引凤的点墨轩窗，透过丁香色的珍珠纱帐，打在素华白皙的面容上，这张绝美的面孔已没有了刚才贤惠得体的神色，反之，却是痛楚交织着怅然。
见昊天帝已然沉睡，素华轻手轻脚的起身，随手拉过一边的青莲色孔雀羽铺翠夹纱披风，罩在鹅黄软缎寝衣外面，悄悄向殿外走去。走出寝殿门口，见坐在杌凳上守夜的碧痕倚着一边的门框睡得正香，不由有些好笑。忽又觉得微凉的夜风下，碧痕的衣衫有些单薄，遂解下身上披风，盖在碧痕身上，自己则继续向后院水榭行去。
此刻，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刚刚还有着琴音、灯影、茶香的水榭一片寂然。琴音已杳，灯火已熄，茶香不再。似乎不久前的一场繁华只是她的南柯一梦。眼前是一片荣华褪尽后的颓废与苍白。素华倚栏缓缓坐定，轻轻仰起头，天幕深蓝，如水的月华照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一滴晶莹的泪珠从面颊上无声的滚落，掉入榭下碧水。
今夜，她打造了一个华丽的舞台，却扮演了一个虚假的角色。她如此的深爱着昊天帝，她的轻尘，却狠心将他从身边推走；做出这一切，她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望着榭下的粼粼波光，素华不由得回想着近日的一切。前些时日，素华见昊天帝虽言笑如常，却眉峰微颦，显是心中有事。能让一国天子眉心不展的也只有朝堂之事了。但是，连续几天，情况依然。素华心中奇怪，便令高昌私下里偷偷打听。那日，高昌的回报，却让她大吃了一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