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楼之上的楼层基本上可以说是已经被荒废了的,而且即使真的还有人在,现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多少人会在电梯正常的情况下走楼梯了。
而胡陵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他只是拉着纪安缓慢地走在阶梯上,这寂静而又陈旧的楼梯被黄昏的颜色笼罩着,倒也还真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你和你的母亲会感染上拉玛什图的病毒是因为九婴和猫又的算计,而猫又救你,或许也同样是一种算计。”
“但九婴和猫又算计的对象并不是你也不是你的母亲,而是拥有圣血毒骨而不自知的林郁生。”
“如果不是那场算计,林郁生也活不到现在,但如果九婴和猫又没有闯入他的人生之中的话,或许他就能一直无知地活到老死,而不用像这十八年来这样一直游荡。”
“……听起来真复杂。”这似乎是个沉重话题,纪安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狐狸师父,唯有嘟嚷了这么一句,以表示自己有认真听。
胡陵继续说:“所以你和你母亲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亏欠任何人,甚至可以说,是九婴、猫又,还有其他参与过十八年前那件事的人——包括我,亏欠了你们才对。所以,不用害怕。”
纪安用力地点点头:“我不会害怕。”但是师父你早就不欠我了,她在心里补充道。
“至于你说听起来很复杂,这世上简单的事本来就不多,即使是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人类,他们的一生也多有波澜,何况是九婴和猫又?”
纪安闻言撇了撇嘴,说:“我也是人类啊。”她并不喜欢这样直白地将自己和妖魔区分开来,因为那样好像就意味着她和身为半妖的狐狸师父也一样不在同一条路上。
“是,你是人类,如果没有九婴和猫又,没有林郁生,没有我的话,你就完全是个普通人,所以,你会觉得遗憾吗?”胡陵说着,停下了脚步,漆黑的眼眸直视着纪安。
纪安看着狐狸师父脸上那严肃的表情,突然嗤地笑了起来:“才不会!”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无论当初那些九婴和猫又还是别的谁,是为了什么才将她们母女卷进了黑夜当中,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如果不是那样的话,纪安就会错过狐狸师父,错过白三孝,错过桥姬,错过很多很多的东西。
虽然如果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话,就能平平稳稳地上学,考试,工作,嫁人,就能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虽然在母亲宁姗知晓这一切之前,纪安在“普通人”的领域中也一直做得很好,成绩优秀,喜好正常,没让谁操过心。
但她就是觉得,那样的自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
现在的纪安是从病魔手上活下来的驱鬼少女,是狐狸师父的徒弟,她才不会觉得遗憾呢!
纪安的反应让胡陵很满意,“那就好,回去吧。”他说。
“不过……”
“嗯?”
“今天的狐狸师父还真是特别鸡婆呢!”纪安笑嘻嘻地说。
“……”
回到十三楼的屋里的时候,林郁生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们了,他望了一眼纪安,见后者神色如常,便没有再开口关心。
他将弯刀递还给胡陵,说出了他的结论:“那个祝竹,的确是圣徒之子。”
“圣徒之子,和你一样?”纪安问。
之前林郁生跟她坦白身份的时候也提到过这个“圣徒之子”的含义,也就是祖先曾与某位神灵有过契约或者其他形式的关联,从而得到了超于常人的力量,而那股力量会沿着血脉一直流传下来,觉醒了血脉中力量的人就被称为圣徒之子。
但在神灵已经越发远离人类社会的现在,那种血脉大多已经被稀释得与常人无异了,能够觉醒力量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
“是。”林郁生回答。
胡陵没有半点惊讶,跟祝竹直接交过手的他对于这一点几乎已经能够确信了,将弯刀交给林郁生检查其实只是一道最终确认的程序而已。
“但是?”他知道,林郁生这么郑重其事地坐在这儿等他回来,绝不会只是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但是,”林郁生皱了皱眉头:“那根本就不是活人的血,个人的感觉跟吸血鬼或者比较新鲜的活尸有点相似,是被某种力量强行保持在一个状态下的死血。”
“死血……”闻言,胡陵的眼神也严肃了起来:“但是在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死气。”
“对,除了那股力量之外,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一种属于死人的特征。”林郁生沉吟了些会:“难道,这也是猰貐的力量吗?”
这时,一阵风吹过,虽然身在十三层楼之上,但以半妖和圣徒之子的听力,都能轻易听到远处的声响,楼下乃至远方传来的沙沙落叶声清晰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林郁生将视线从窗户投下去,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所有的绿化区中,无论是花木还是草丛都是毫无幸免地一片枯死,根本再也看不到一丁点儿的绿色了,更无虫鸣。
“土地神出事,这种状况扩散得更快了,我……本来早就应该走了。”林郁生说。
他的毒骨之毒的影响是由慢到快的,虽然现在只是植物和少量的小型动物收到了影响,再在同一个地方逗留下去,这里很快就会被致命的毒素笼罩,大型动物、人类,甚至最后道行稍浅的非人类和修行者都会受到影响。
但是,现在帕祖祖的事才刚刚完结,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个神秘又强大的青铜猰貐仍在澜山市,他又如何能一走了之呢?
“我们显然不是那猰貐的对手,现在有两个选择。”胡陵说:“带上相关人等,马上离开这里。”
“那怎么可以?”林郁生立即反驳。
也不知道是圣徒血统使然还是本性如此,即使身处黑夜多年,他也经常提醒自己能力有限是不可能顾及身边所有人的,但将自己故乡整个城市的人留在危险之中自己逃亡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