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宫的正殿,四处光洁,一尘不染,四方墙壁上,都悬着各式各样的水墨画作,也有的是不同字体的题字。靠在窗侧的,是一张红木质的长台,长台的两边置了两张金丝藤椅,椅子上放置着银丝线绣的莲花纹棉垫。长台之上,是一只精美的白瓷茶壶,茶壶里还盛着半壶清香的银雪白茶,一盘新鲜的葡萄与水蜜桃,散发着芬芳的甜蜜味道。
殿内的正中,是一处小型的池塘,池塘里盛开着满池的千瓣莲,殿内的馥郁水果香气中,暗杂着茶香与莲花的淡淡幽香。
这里的一切,依旧的儒雅之极,一砖一瓦,都还维持着月华宫原主人还在时的模样。
高殿之上,一名面色微微憔悴的紫衣女子盘腿坐在莲花形状的金丝藤椅上,微闭着双眸,腿上架着一只通体乌黑的二十一弦古筝,古筝的尾部,雕刻着一串桃花枝,白碧桃就永远这样盛开着,琴身一尘不染。
宋玉,“老奴参见主后。”
这个年纪约莫四十的精壮男子,素爱穿着一身白色莲花纹族袍,不苟言笑,腰间别着一把银灰色的长剑。
“大监,找本宫何事?”
子红继续抚琴,
别的宫廷内侍,多是细皮嫩肉的白面男子,且嗓子尖细,身材瘦小。只有宋玉,身材魁梧得不似一个内侍。
宋玉语气温和至极,轻就像是害怕会打破月华宫里的,“主后已经,很久没有唤过老奴名字了,久得老奴已经记不起了。”
子红愣了须臾片刻,眼皮也不抬一下,“名字又如何,身份又如何,不过都是一个称谓罢了。”
“穆尘君和之恒将军押送孟叔择至鸣沙山时,被那狡猾的不动明王逃脱掉,穆尘君孤身去追,却不幸败阵给了他,被他擒住,受了不小的伤,听说他的脸颊上,又多了一道难以彻底痊愈的伤疤……”
说到华柏琏遇险、受伤,子红的眉头才稍稍皱了一下,抬起了头来,眼神里尽是关切,“仲卿的伤,还好吗?”
宋玉又继续道,“在我军与凉人对峙的时候,有一年轻的孟小公子挺身而出,挑战息将军,却被息将军重伤。后来两方各退一步,两人将穆尘君释放,我方不给大凉任何东西,大凉亦然,双方便退兵言和,签下了酒泉。穆尘君和之恒将军,也归晴川了。”
宋玉道,“主后只关心穆尘君,却已经多日没有问过主君身体。”
“如果他驾崩了,自会全内陆皆知,不必本宫过问。”子红的语气很生硬,面部表情没有任何的波动,目光却是凛冽且森冷的。
“主君他,快不行了,他想再见您一面。”
子红浅淡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脸上的震惊神色一闪而过,但却又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平静如水,幽然道,“那若我不跟你去呢?”
“主后不肯,老奴只能用强硬的了。”宋玉拔出腰间的剑,朝向子红走了几步。
宋玉是正一品御前内侍总管,对于一个内侍来说,随身佩剑可是至高无上的权利,可救驾抵御刺客,以及御驾外出游猎时,也要防止猎物偷袭。只是这宋玉的剑几乎不怎么出鞘,鞘的口端,甚至已有些生锈了。
子红冷冷地笑了笑,“宋玉,你的剑法早已生疏,更何况,你觉得以你的剑法,能抵抗得过本宫的符咒曲吗?”
宋玉手上的这把剑,不是什么仙门名器,只是一把不能再普通的长剑,宋玉的修为也弱
“老奴就是拼死,也会完成主君的最后所愿。”
—————————————————————————————————————————
“红儿,你来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子红,“宋玉来传唤,说你想见我一面。我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都退下。”
“诺。”
整个芳华宫寝殿里,就只留下了华鹿铭和子红二人。
华鹿铭缠绵病榻数年,人是越来越消瘦了,
“那年十二岁,父君告诉我,他和母后一起,定下了我和一个蓬莱公主的婚约。公主与我年岁相仿,相貌甚美,倾国之姿,素爱桃花,更喜欢幻萤谷里的萤火虫,是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很快,蓬莱使者送来了公主的画像,公主当真是姿色倾国,眉宇间一点正红色的降龙木符咒纹,喜欢穿淡紫色的衣衫。我”
华鹿铭的嗓音嘶哑,
在西楚的时间长了,子红也早已听得懂楚语,却甚少有机会听到华鹿铭对自己说楚语。平日里两人都是温和的官腔,都说楚语听上去比较火爆,不文雅,但此时的华鹿铭口中所吐露的,却字字句句都是温存之语。
“可是我还是不太情愿,因为这是我父君和蓬莱王为了西楚和蓬莱交好,而强制定下的。我不喜欢这种政治婚姻,但心里,就挺别扭的吧。”
“素衣的事情,是我的错,还误会了你,伤了你。
“子红,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孩子和孙子,都只能交给你了。”“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能陪你……”“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不要再遇见你了。但今生,我会完成好自己要做的事情,你放心吧。”
“子红,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子红用,回答道,“你没有必要得到我的原谅。你是西楚荆溪主君,一生政绩卓越,西楚在你治理下,多年以来保持着繁荣昌盛。西楚,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主君驾崩了……”子红痛苦不堪地闭上了双眸,嘴角一抽,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滚落。
—————————————————————————————————————————
当华鹿铭驾崩的消息,传至晴川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晴川的街道上,回荡哭天喊地的恸哭声,拿着“引”字白纸帖的华氏子弟,身上是白色长褂,腰间扣着老大厚重又长又阔整段白布做成的一根腰带,
晴川王府内,正在伏案批阅衙门呈上来的奏章,华柏琏正在写字的笔锋忽然一转,墨水浸透了那张发黄的宣纸,“什么,父君驾崩了???”
华扬杰低下了头,“请王爷节哀。”
“母后可还好?”
“归心君服丧三日后,就将于芳华宫继位主君了。子绘姑姑说,直到主君驾崩前,主后也没有原谅他。但主君驾崩后,主后却痛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了。”
华柏琏的心忽然感受到一阵剜心的疼痛,“我不孝,父君重病之时,我没有尽孝病榻前。现在父君驾崩,母后难过,我也不能陪伴在她身侧。”
“这不是王爷的错,是有人篡夺君位,王爷心慈,不愿计较罢了。想必主君在天之灵不会怪罪王爷的,主后也是一样。”
华柏琏,“我不求君位,只求我在乎的人,能够平安就好。”
“你是不求,可是你若不求,你所在乎的人,就不能安好,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这么算了吗?现在,你若趁着时局未稳,率领晴川军攻进花郢,一定有胜算的呀!”
“再不济,再不济我就去请虎豹骑相助,以息将军的实力,助我们踏平郢都宫,根本不在话下。归心君当时怎么对你的,你大可以就那么对他啊!”
“够了,事已成定局,再争也是无益。不如想好怎么保全自身,保全家人,保全晴川。”
“之恒,你平常做事情不是这样的,你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想到如此冲动的方法?”
“王爷,是属下失言了,属下……不该如此对王爷说话。”
“无妨,此处没有旁人,只有你我二人,你我二人相知多年,早已是情同手足,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况且,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