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鸥在房内闭关了一整日,清晨起床时就拿出了灵器息氏莲花宝座,在上面打坐修炼心神,一坐就是纹丝不动的数个时辰,累了便会休息片刻,尔后继续打坐。
酒泉室雅致安静,莲花宝座有益使用者疏通全身穴道,使得修为活络在身体的每一处,充分修炼神阙**的心神,以晚鸥的资质,在女尸陵耗费的修为一日不到就足以完全复原,甚至比往昔更甚。
金门客栈是楼兰最豪华的客栈,多的是达官贵人、来往商贾到访于此,每日往来客流量极多,人满为患,黄昏时分,前来用晚膳、打尖的客人坐满了一楼与二楼的客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大堂中飘溢着香喷喷的羊肉味、马奶酒香,如此种种,皆是大凉的特色风味。
在二楼最僻静的包间内,孟子阳与息晚鸥面对面而坐,包间宽敞明亮,房内一侧是楠木隔扇门,外侧是散发着木香的红木栏杆,挪开栏杆旁边的琉璃曲面屏风,下方就正对着一楼的戏台,可以边品美味佳肴,边听戏台上说书人讲评书。
孟子阳目不转睛地看着晚鸥,见到她面色恢复正常,自己也可以感知到她强大的修为,但却仍不放心,偏要得到她亲口答案才行,关切地问道,“息姑娘,你的身体可有好些?心神可还平稳宁静,昨夜睡得可好?”
晚鸥朱唇粉面,顾盼生辉,为了低调行事,不打草惊蛇,穿着一袭与平常淡紫色截然不同风格的薄荷青绿色的长裙,将霁虹也收进了灵器囊中,外表看似只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子。
“托成言君的福,晚鸥基本已无大碍,有劳挂念。”晚鸥坐得端正,回以一个淡淡的笑,有意无意间都在躲闪孟子阳热情的眼神。
孟子阳嘴角含笑,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越说声音越小,脸颊通红,“息姑娘,不知这么说会否唐突冒昧。如果姑娘愿意,子阳想明日同你去巴山夜雨一游。”
出乎孟子阳的意料,晚鸥爽快答道,“无妨,成言君也是好客之心,情理之中。既然晚鸥已应允过公子待两日,那便就两日,明日去何处,皆听从公子安排。”
“凉并黄沙漫天,不知道息姑娘是否习惯?”孟子阳又忍不住关心她。
“内陆一片大好河山,虽五分鼎立,但各地有各地的独特之处,也没有什么是会太不习惯的。”晚鸥说得中肯极了,凉并也就是比西楚的气候变化要无常一些,再加上没有泥土地,只有黄沙地,其他的也就只是一些习俗不同,这些都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孟子阳站起身来,走出包间外,叫住一个偶然路过的小二,言行儒雅礼貌,抛给小二一枚布袋,“小二,帮忙上一桌楼兰特色的菜式,还要两壶极品的沙棘酒,多谢。”
“好嘞孟公子!”小二美滋滋地接过孟子阳打赏的一布袋,解开一看,是小半袋楼兰银币,笑呵呵地点头哈,小跑着下楼。
回到包间内,孟子阳轻轻合上门,朝晚鸥兴致冲冲地说,“沙棘酒是楼兰的特色,息姑娘可有品过?”
晚鸥喜欢甜味的饮食,不假思索地连连称赞,“初到楼兰的当晚就已品尝过,沙棘酒将水果的清香与烈酒的醇厚合二为一。”
“息姑娘对美酒有研究?”孟子阳试探地问。
交谈间,小二敲了敲门,轻轻推开,上齐了三道热菜,一道甜品,一道热汤,和两壶美酒。烤羊排的香味与沙棘酒的香味夹杂在一起,飘入鼻息内,令人垂涎三尺。
在凉并这片西域之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是一件饭桌乐事,西凉男儿酒量极好,喜好用本地美酒招待贵客。孟子阳为两个酒杯各自斟满金黄色的沙棘酒,将其中一个递至晚鸥的手边。
晚鸥接过酒杯,饮了一大口沙棘酒,过了不久,就扶额、低眉,目光不经意地瞥向楼下的戏台,很快,两侧颧骨处露出一抹娇羞的嫣红,一贯大方端庄的晚鸥一下子就不胜酒力,趴倒在在桌上,左脸紧贴着冰凉舒适的木桌,喃喃自语,吐词含糊不清:“我……有一位非常在乎之人,他喜好果香,也很喜欢饮酒,最喜花郢荔枝酒,我们花郢的荔枝酒与楼兰沙棘酒一样,都是酒中上品。这沙棘酒,我想带回去给他尝尝。”
息氏是华氏的家臣一族,一向循规蹈矩,还要遵循华氏家规,自然是刻板惯了的,晚鸥格外不擅长饮酒,也很担心醉酒误事,但此时此刻,晚鸥一反往常地喝下孟子阳递的酒。
孟子阳听到晚鸥说有在乎之人,握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中,本来上扬的嘴角突然往下,表情就像被冰冻了一般,尴尬地笑笑,又故作镇定地接过话来,却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伤情涌上心头,“息姑娘中意之人,想必也是这内陆之上首屈一指的修士,拥有盖世无双的力量。不知,是哪家公子有幸被息姑娘所牵挂?”
“不,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公子,长相俊俏,素来喜好琴棋书画,不好打斗,能弹得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曲,嘴馋,特别爱吃甜食,还爱饮酒。最可贵的是,他有一颗救世爱民的赤子之心,才会在六大术法中,在修医术上投入最多。他还用医术救了一只小狗,养在自己府中上。他是一个,让人忍不住会很欣赏的人。”晚鸥水汪汪的眼眸中灿若星辰,脑海里闪过一幅幅与柏琏相处的画面,语气缓慢,但也藏不住幸福的感觉。
“我拼了命的提升自己的心神,强大修为,只是想以一己之力,一生护他,保西楚安宁而已。”晚鸥难以抑制澎湃的心,因为醉酒,不经意间对孟子阳倾诉了太多平日里不敢也不能说出口的话,从灵器囊中唤出霁虹,牢牢地把霁虹剑抱在怀里。
霁虹的剑鞘与剑身皆是晴川城业火湖中的玄铁炼成,玄铁本身与普通铁的颜色无异,但因彩虹之力,使得霁虹永远保持着彩虹色的外观,比在女尸陵的时候更近距离地看到这把剑,孟子阳愣愣地看着她,望着她抱住她的佩剑不撒手。
“所以息姑娘是为了保护那位公子,才苦心修成彩虹瞳瞳术?”孟子阳挑眉,深邃的眼睛里发出意味深长的光芒。
“霁虹剑,是我息氏家传灵器,除了极少数族人,外人无人知道泰阿剑其实被封印在霁虹之中,那才是霁虹真正可怕的威力,比彩虹之力更加可怖。息晚鸥是华氏家臣,家中独女,父亲赠我霁虹,教我剑法,自幼我就因彩虹之力而修为出众,保卫西楚河山,保卫那位公子,是我息晚鸥平生夙愿……”晚鸥的头一直低得很下,脸蛋红润,目光迷离,白皙纤细的手不停指拨弄着霁虹剑柄尾端悬挂着的莲花尊流苏吊坠,由红玉石制成的坠饰,指尖所触之处皆可升温。
过了许久,孟子阳才支支吾吾开口,“对了,子阳……有一事也想与姑娘倾诉。”
醉意朦胧的晚鸥一反端庄温婉的常态,一手握着啃了一半的孜然羊腿,一手端着酒杯,如同一个女中豪杰一般,“你我偶然结识,聊得投机,晚鸥都与成言君说了那么多,成言君也大可直言,晚鸥恭听。”
孟子阳一双浓眉蹙得紧,似乎要拧成一团一样,往嘴里豪迈地灌了半瓶酒,用纯净又爽朗的声音娓娓道来一件伤心事,“叔择和伯清兄研发出来了一种极其残忍的魔道术,想必息姑娘也听说了,是傀儡术。伯清兄从子氏陵寝中盗走了由仪君与上代蓬莱王的尸体,将这两具尸体用忘忧草来除净残魂与灵识碎片,制成毫无灵识的傀儡,任他摆布,十指释放修为线加以操控。此术凶残就凶在傀儡毫无灵识,但他们原本所会的术法,却都能存留在傀儡的脑部中,且他们的修为是无限的。”
“凭岚君的傀儡术听上去尚且无法可破。”晚鸥颔首,耳朵认真听着,也专心应付桌上的楼兰美食。
“是,子阳也想不出来破解此术的方法。伯清兄打算先灭幽世,再灭蓬莱,再就要将魔抓伸向姑娘的家国西楚,最后是内陆最南方的南芜。我父王想要称霸内陆,结束八百年来五分天下的局面。为此,我想,他们可能还会研发出比傀儡术更加恐怖的术法来。”孟子阳郁郁寡欢,如果孟氏一统天下,称君称帝,是要以天下百姓受难为代价交换,他打从心底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晚鸥抿了一小口沙棘酒,又夹了一口羊奶酪甜薄饼,脸颊上粉红的醉意愈发明显,“按道理来说,成言君是凉并孟氏人,若孟氏一统内陆,成言君应当高兴才是。你我立场并不同,又为何会同晚鸥讲这些?”
“不,我并不这么想。五大世家共同治理内陆,只要内陆安稳,百姓安居就好,这着实是子阳心中所想。虽然从小我就与伯清哥哥和叔择弟弟交好,可是如今年岁见长,就愈发从心底不认同孟氏的政治手段,他们有野心,想一统内陆,可却根本不顾虑黎民苍生,使得生灵涂炭。”孟子阳想到前段时日亲眼所见傀儡术的残忍之处,傀儡杀人不眨眼、屠城轻而易举,就无法高兴,心里的郁结越结越深。
须臾片刻,孟子阳继续慷慨陈词,用无比炙热的眼神望着晚鸥,久久不肯移开,“但息姑娘不同,不霁何虹息晚鸥,是内陆闻名的正义之士,霁虹一出,斩妖降魔,除尽世间罪恶。子阳相信息姑娘,也想和息姑娘结为至交,一同行侠义之道。”
晚鸥笑笑,“成言君高看晚鸥了。”
约莫一个时辰,桌上的菜吃得也差不多了,晚鸥一瓶沙棘酒下肚,醉得不省人事,瘫倒在椅子上。
“明日一早,子阳想带息姑娘去巴山夜雨游览,那儿是子阳出生的地方,是凉并风景最美的城池,也是整个凉并里唯一有土壤而非黄沙的地方。”说起巴山夜雨,孟子阳的脸上才恢复了往日的笑意与温柔。
“好,明日我同公子一道去。”晚鸥将整张脸都贴在桌面上,嘴里嘟囔着,含糊应允道。
“后天,我送姑娘出凉并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