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杰俯身告退,合上殿门,殿内就留下了晚鸥与柏琏两人。一方梨花木桌饮茶台上,摆着两只空空如也的茶杯,两只还沾着食物残渣的陶瓷盘子。
柏琏拉着晚鸥的手,让晚鸥坐在客座上坐下,自己则去清理饮茶台上的,晚鸥将两只精巧的笼龛放在台上,温柔脉脉地望着柏琏,一语不发。
柏琏鼻子敏锐,闻见了香醇的桂花味,心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却还是笑盈盈地故意问道,“这是里面装的是什么?”
晚鸥笑笑,揭开了其中一个笼龛,此笼龛有上下两层,晚鸥先将几盘糕点摆到桌上,然后将下层两只玉碗端了出来,柔情蜜意地介绍着自己的厨艺大作,“桂花绿豆糕、奶黄饼、蟹黄粉酥,一碗热腾腾的萝卜排骨汤,还有你最爱喝的新鲜牛乳茶,另外一份内容一样,是给归心君的。”
一方小小的饮茶台,靠着镂空铜窗边,两张柔软的红绸棉垫,柏琏伸手捉住晚鸥白嫩纤瘦的手背,轻轻覆在自己的左侧脸颊上,柔柔地看着她,眼中闪着灿烂星光,“晚鸥,你有好多日没进宫了,今日终于盼得你来了。”
晚鸥颊侧两面呈淡淡的粉红色,瞥了一眼窗外,低下脑袋,抿嘴而笑,“你这样不怕宫人们看见,传到主君耳朵里吗?”
柏琏的脸颊能清楚感受到晚鸥冰凉的手心逐渐温热,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若有多舌的宫人传到父君那儿也无妨,正好省了我向他禀报此事。今年中秋之后,我定要娶你。”
晚鸥立刻挣脱开自己的手,慌乱地反驳他,眼神里有着些许不忍,“你可有想过,主君若勃然大怒,不给你加官进爵了怎么办?男子十五岁成人礼后,可是会有封地、封爵的赏赐的。”
月华宫环境宁静无比,尤其是燥热的夏日午后,宫人们不是去忙着自己的活计,便是找宫内阴凉处休憩着,从殿内能一眼看到庭院内四下无人。周遭静的只有殿内养着莲花的一汪清池水,所发出的潺潺水声,与柏琏因紧张而不平静的喘息声。
“晚鸥,我对你始终都是那句话,若是为了你,我可以不要王权富贵,连性命都可不顾。”柏琏的回应一如五年前年少的诺言一样,掷地有声,那双大大的俊秀眼眸里蕴含着说不尽的爱意。
过了须臾片刻晚鸥才想起来桌上还摆放着一桌的食物,脸上又恢复满面笑容,拉着柏琏的手,轻声道,“一早主君就派人来府中传达诏令,命父亲正午进宫商讨政事,我也就跟来了,想着有些时日没给你做糕点吃了。”
“这绿豆糕真香~”柏琏虽然方才与扬杰一起吃过了板栗糕和清新茶,但晚鸥所做的食物色香味俱全,贪吃甜食的柏琏乐呵呵地拿起一块桂花绿豆糕就往嘴里送,吃得有滋有味。
柏琏吃了好几块绿豆糕,又端起大只的玉碗品了一口排骨汤,抬起手用衣袖拭去了嘴角的油渍,大口称快,“你这手艺真是花郢一绝……不,是西楚一绝。萝卜排骨汤,和你的招牌名菜莲藕排骨汤一样好喝。桂花绿豆糕也是,甜滋滋的,我都很爱吃。”
晚鸥看着柏琏吃东西,平日里挺儒雅的一个俏公子,他吃起美食来格外不顾形象,狼吞虎咽、津津有味的模样倒是格外的天真可爱。
“我也就会这几道楚菜了。慢点吃,好吃的话我明日再做好送来。”晚鸥抬起水袖,遮面而笑。
一声钟声传来,晚鸥抬眼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断定此乃申时的鼓钟,开口言道,“对了,我听说今晨南芜君派来的使者去芳华殿见了主君,关于百家围猎的事宜,你知道其中详细吗?”
柏琏喝完了一整碗牛乳茶,又饮完了半碗排骨汤,桌上的甜点了吃得差不多了,接过晚鸥递的一方绣花手帕擦干净嘴唇,直言回答道,“十日之后,在南芜清新连的神录山与地下河,每个世家都要派十五人参赛,届时鸾翔凤集,到时候你我便可携手并肩降妖除祟啦。”
晚鸥微微颔首,托颚作深思状,“神录山,挺不错的地方。”
神录山钟灵毓秀,是南芜之地中最广阔的一片山川,内陆之上四海闻名,是极其危险的狩猎场地,虽然危险,但像晚鸥这样身怀绝技的高阶修士们大多都心向往之,想一展拳脚,在此地收服尽可能多的妖兽。
“晚鸥,以你的实力,百家围猎盛会上,定可以艳压其他世家各位修士的,勇夺此赛桂冠。”柏琏是自信的,但更相信师姐的不霁何虹英名,说的诚恳万分。
活蹦乱跳的小光华一蹦一跳地从寝殿跑了进来,在快靠近饮茶台的时候,前爪一个飞跃便越到了晚鸥的双腿上,乖巧地蜷缩身体蹭着她的薄柔纱裙。
晚鸥低着头,轻柔地抚着这灵犬毛绒绒的背部,温情无限,“不,我知道做事的分寸,你也是,断不可太出风头。这个百家围猎大赛中猎得妖祟最多的人,一定不要是我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人。能答应我吗?”
柏琏放下手中的碗筷,大为不解地相问,“为何?此赛正好让他们,尤其是那孟氏子弟,看清楚我西楚实力超群,绝不容得他们侵犯我荆楚境地。”
晚鸥抱着光华,灵敏的目光打量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将声音压得极低:
“你也知道,这五年来凉并孟氏一直四方挑起战乱,他们破坏了八百年来内陆五分的平衡之态,今朝战火再起,已然有了如陈朝末年一般的崩裂局势,谁及时若把握住机会,则内陆可被谁一统。这孟氏有一统天下之意,其心昭然若揭,八百年的五分天下,看势走到了尽头,可孟氏凉并公为君不仁,非天下明主。目前,我们必须一言一行捧着孟氏,佯装畏惧孟氏,暗自休养各自世家的兵马,韬光养晦,我荆楚军是需要时日来日益壮大的。然后,联合子、李、路氏以抗孟。总之,先使得他们掉以轻心,后趁其不备而攻之才是上上之策。”
柏琏惊讶地专注听着晚鸥这一番言论,对她心中的抱负感到惊喜,不禁夸赞,崇拜地看向她,“师姐文韬武略,不仅有术法上的造诣,对天下大局也有自己的政治见解。我明白了,你说什么,我照做便是。”
晚鸥摇摇头,站起身子,走到柏琏的主座前,弯腰俯身拥住了他,将下巴枕在他的火红色肩头上,嗓音低沉又魅惑,从唇齿间吐露出清香桂花的气息,“我轻车督尉只是一介武将罢了,断不敢妄议朝政。此番话,并不是君臣之间的禀奏,而是我的一些愚见罢了,就只能,说与我的夫君听而已。”
“晚鸥……”柏琏的双颊瞬间发烫,吞了一口口水,用力地回抱着她。
过了一会,晚鸥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单腿跪在他的脚边,侧脸枕着他的大腿,调皮的光华有学有样,蜷缩在柏琏的另一只脚旁撒娇。
“上次你在赤蛇山偶然拾取的朱雀长杖,这次去南芜记得带上,防身用,地下河是最为危险的狩猎场地,我们小心为妙。”晚鸥心事重重,大脑飞速思考着对付神录山诸多凶险妖祟的方法,低声呢喃道。
柏琏俯下身子,抚了抚晚鸥的乌黑秀发,在发端留下轻柔一吻,“朱雀杖,自从得到了它以后,我至今都没能找到使用它力量的方法,如果以后真能使用它,也算不负我华氏先祖的爱物了。”
晚鸥抬起头,仰着头看着他,认真又谨慎,“你带上它,是以保万全之策。”
一阵急促推门声骤然响起,两扇殿门被猛地推开,柏琏与晚鸥心头一震,一齐望向大门的方向,看到原来是华柏珩议事完事匆匆归来。
晚鸥立刻起身,面色平静如水,如冰如霜,朝柏珩拱手行礼,“拜见归心君。”
柏珩看着晚鸥的眼里却放着熠熠星光,双手轻扶住她的手臂,“师姐!”
晚鸥面对柏珩的一腔热情视若无睹,低着眼眸,淡淡笑着。招星殿里除了飘散着莲花荷叶香气与果香之外,还有着尴尬到冰点的气氛。
柏珩见师姐目光躲避着自己,又瞥到了窗边饮茶台上的一桌点心,由喜一下子转悲,松开手,黯然失色,“师姐又来看望仲卿了,还带来了亲手做的糕点。”
“阿琏的那一份已经吃完了,这一份是特意给归心君带的。”说完,晚鸥转身从桌上拿起另一只笼龛,递到柏珩的手上。
柏珩眼神游移不定,两瓣薄唇上下颤抖,“阿琏?”
“珩公子非外人,乃是阿琏的一母同胞兄长,晚鸥便不遮遮掩掩的了。我与他两心相悦。”晚鸥两只手攥住自己衫裙的两边,手中揉搓着一层薄薄的紫纱,毫不避讳地与柏珩对视,观察着他的情绪。
柏珩的心如至冰窟,虽然很早就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可多年来从未听过晚鸥亲口承认,他就是有理由不相信这一切,此时此刻,亲耳听到晚鸥的承认,他眼眶泛红,六神无主,犹如一道惊雷劈下,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既然归心君回宫了,那晚鸥先行告辞。”晚鸥朝柏珩和柏琏抱拳礼拜别,转身便踏出殿门离去。
七日后,距离南芜百家围猎开赛的日子还有三天。
昨日,华鹿铭昭告六宫,西楚出师百家围猎的修士队伍将于今早辰时两刻出发。今日天色刚刚破晓,月华宫后院的一只公鸡响起鸣叫,柏琏就被清晨的第一声喧闹惊醒,赶紧从床上坐起身,一个鲤鱼打挺,闪到了床边的铜镜台前。
柏琏凝视着黄铜镜中的自己,手执起台上的一把檀木梳子梳着那,将瀑布般的长发梳得柔顺后,拿起红色发带在头顶盘起发髻,照着镜子嘴角微微一笑,荡起一抹梨涡,再郑重地带上只有正式场合才会佩戴的束发莲花银冠。
在腰间配好灵器囊与招星,穿上大红莲花长袍,红外衣内里中衣纯白色,整理好衣冠,最后将昨夜就清理好的棉布包裹右肩背起,柏琏慢步退出自己的寝殿门,把殿门加上锁钥。
柏琏背着行囊来到了月华宫的正殿,没想到哥哥比自己起的更早,看到柏珩衣冠楚楚,已在餐桌旁等候许久,一桌的丰盛早膳,足有三道美食,两道甜品,一道热汤,两盏热豆浆。
“伯蒙兄早安。”
柏珩瞧了一眼柏琏,淡漠地说,“仲卿,快坐下用些早膳,卯时三刻我们即从月华宫动身去年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