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又怎么肯让自家孩子被皇后独占。于是,凭借着圣上询问她要什么恩赐的时候,她杏眼带泪,求着圣上每个周两天让文华公主来她寝殿宿两宿的恩典。
她深知皇后家族早已经跟皇上绑在了一起,自然是不可能背弃皇上让自己上位的。而自己也只是生了一个公主,也不过是物以稀为贵。虽则对于这个到来的公主,表面上定是要装作不舍的样子,又得拿捏好分寸,多一分则不够懂事,少一分则不够有人情味。更何况后宫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圣上心想这王氏倒是个体贴人,便许了王氏一个皇后之下,众妃之上的妃位,并且给了许多各地的贡品。
这圣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王氏已经给自己诞下一名孩子。王氏可能有某些难以言传的过人之处。这又给了他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小皇子的诞生多了点实实在在的希翼。
天太黑了,以至于这个王朝的当权者看到微弱的哪怕是臆想出来的光芒,都舍不得离开它所给的温暖。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
日薄西山,但仍苟延残喘,是这个皇朝的宿命,也是当今圣上唯一的选择。
谁舍得将江山拱手让人呢?哪怕是同父所生,这个皇位总归是传给自己的血脉,才有个归属感。
皇帝已经老得看不见希望了,在春风遍地花开的季节,他死了心,决心扶持自己唯一的女儿——墨音。
于是,他以免去江南地区十年徭役的条件换来无门门主冯鞍延来京城做小公主的陪读,期限是三年。
这无疑是给了天下人最含蓄而又最为奏效的宣告:文华公主是当今王朝的小储君。
在当今皇权日渐式微之际,皇帝知道他必须用一个强有力的噱头为小公主保驾护航。
江南地区是无门的发家之地。江南地区连年旱灾,徭役繁重,当地百姓苦不堪言。这样好的条件,冯鞍延实在是没有办法去否决这个提议。
他个人可以了无轻重,可以任性,可以被世人耻笑疯癫。
可是,他无法罔顾这千千万万的人的生命,无法拒绝一个可以给无数多的人带来幸福的机会。
尽管文华公主有了这一层光环,但是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脾气,不知用了多少人力财力,修建了一条专线,专门用来将海边渔民在天刚蒙蒙亮那会儿打捞上来的珍稀鱼类在正午之前送到宫中。又传来了她偶然从画册见到一株很是美丽的花卉,便不顾地域的限制,从遥远的地带运回一颗颗树苗,在后宫的花园里精心养护着,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用十分名贵的药材液给那些半死不活的小树苗。
诸多此类的行径,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文华公主乃是天下人唾弃的对象,娇纵任性,蛮横无理。
冯鞍延见到文华公主的时候,是在一群宫女的拥护下。远方传来的一阵阵嬉闹声,当中最稚嫩的便是小公主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的天真,像是在蜜罐里浸灌大的甜,甜得带着与世无争的味道。他们一群人朝着百湘殿,也就是当今贵妃娘娘——王氏的行宫走来。
这声音离得愈来愈近,他终于听到他们的谈话。
“小公主,今天有没有认真听国傅的课呢?”
“有,但是国傅说我的字太过于稚气,需要多加练习,今天又给我布置了临摹字帖的作业。”
“小公主今晚不是想在后花园看萤火虫吗?这样子恐怕今晚是去不成了。”
“不怕不怕,我待到母妃睡着后,我再爬窗溜去后花园。那个窗很低的,不过到时可能要你们去给母妃寝宫的人提前打好招呼,要不然他们如果去禀告母妃,那我又要被禁足三个月了。”
“那小的现在先去给公主打点打点,一定做得妥妥当当的。”
“我就知道,嫲嫲最好了。”
“公主这话说得真是折煞老身了。奴婢是从皇后娘娘入主太子妃的时候,就陪着皇后娘娘从娘家来到了皇家,一直以来都是为皇后娘娘排解忧愁。皇后娘娘是个不喜争抢的性子,怕是这个皇后的位子若不是绑上了她娘家的利益,她也未必会将这个位子放在眼里。娘娘内心不说,但是小的知道,娘娘最看重的就是公主你了,才会把小的派来照顾公主,旁人娘娘定是不放心的。”
“嗯嗯,嫲嫲,我一直记得皇娘娘待我的好。”
“小公主,待会见到了贵妃娘娘,你万万不能穿着这一身衣裳。要不娘娘见了又要骂你了。”
“我偏不,我就不知道为何母妃为何整天端着架子,就是皇娘娘,也没有她教我的规矩严。”
“小公主,你为何不喜那锦衣玉服,却偏爱这一身布衣?小的家父是在荒隅的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在我们那里,都是迫不得已才穿一身破落的衣服,个个如果哪一天有件像样点的衣裳,定是欢喜得不行。除了逢年过节,我们都不会穿上好衣裳,因为怕衣服挂丝了就不好看了。小公主难道也是担心把新衣裳穿坏了吗?”
“嫲嫲,你真是有趣。我倒不是舍不得那些衣裳。只是我喜欢穿布衣,每天那样子穿戴着那些金丝银线,我觉得太累了。我只是比你们幸运一点,没有理由用衣服把我们分成三流九等,而且我不喜那样铺张浪费。”
“好好好,那小的先去把事情办妥当。你们几个要好生照顾小公主。”
一众奴仆应,“是。”
那位年老的宫女抄了一条小道,先行去往百湘殿。
“小云,你喜欢星星吗?”
“小公主,这星星不是抬头看看就有吗?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奴婢还是觉得喜欢金银珠宝来得实在些。”
“今日下午,父皇得地恩准我去城外玩,我在城外的一个茶铺里,看到了一位眼睛很漂亮的哥哥,他就在那里为那些穿得很破旧的小孩子教课,我听着觉得很是有趣。”
“小公主,那是什么有趣法,这难道还能够比宫里的国傅讲得好。”
“倒也不是这样子比较的,就是突然看到有人讲课是用讲故事的方式,觉得很新奇。最最好玩的是每个去听课的娃娃在下课的时候,他都会送这些娃娃每人一根冰糖葫芦。哪像我,每次下课的时候,都要在书房里再呆上半个小时来温习国傅的功课,做得不好还要挨父皇的训。”
“小公主既然不喜欢每日烦闷的功课,为何不向圣上求求情?圣上这么疼爱你,肯定是会恩准你的祈求的。”
“父皇是会答应。可是母妃那里又该哭闹和伤心好几天。以前,母妃总是让我练习女红,每次我绣得有一点不合规矩,总是会被母妃拧胳膊上的肉,可疼了。现在好了,父皇说我不用学习一般女子所学的绣工,这样子母妃也就没有理由检查我的绣工了,国傅教的四书五经,母妃一概不懂,自然也就没有多加过问了。如果我再去求父皇不学这些治国古书,那我又得回到从前被母妃嫌弃的日子了。我才不要呢!”
“小公主,听宫里在御前端茶送水的许公公走漏了些风声,说是明天那位陪公主读书的冯公子就会入宫来向公主请安,然后陪公主听课,这样子公主上课时候有个伴儿,就不会上课的时候太过于无聊。”
“从父皇下旨的那一天,我就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只不过,今日儿出城,我特地向从南方来京城的百姓打听了一下冯鞍延这个人,有好几个都说天下无门门主冯鞍延小小年纪就平定了趁着他双亲亡故的时候周围五个不甘于在无门统领趁机作乱,顿时名声大起。小云,你说说,这冯鞍延就比我年长了四岁,怎么人家就已有一番作为,而我只能在这宫墙禁锢着的四方,学些琴棋书画,学些纸上功夫。”
“小公主只是个弱女子,又何必和男子相比来逞强呢?”
“可是,也没有说女子就要天生比男子差呀!等到明天见到那个冯鞍延,我一定要缠着他教我功夫。不出四年,我定是可以比他功夫还要厉害!”
在后面跟从的一众侍卫和宫女都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冯鞍延看着小公主这番大放阙词,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冯鞍延心下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一个希望自己有所作为的女子,任性是任性了点,又怎么会提出如此多的不顾天下苍生的非分想法呢?看来是没有人敢来教小公主明辨是非。
看着小公主穿着一身素衣布鞋,脸上是尚未褪去稚嫩的胖嘟嘟的脸颊,身上除了一根串着一个小小的佛祖金像的红绳,没有其他首饰,那根红绳就随着她走路的步伐一晃一晃。冯鞍延觉得她就像二叔父家新添的小妹妹的那般模样,实在是很难将她与那个百姓口中罔顾天下苍生,只为满足私欲的文华公主挂上等号。或许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也说不准。毕竟皇家的水深不见底。
冯鞍延此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回府。他的府邸是他父亲在世时,先皇因为其在平定先皇的弟弟在封地上的作乱所做出的功劳而赐给无门门主的封赏。如今,他远离江南,各方势力均有可能在暗地里伺机而动,他每天常常细细阅览江南各处密探传回到的情报,常常要到夜半时分,才能够处理完门内无法假手他人的事物,他一向很讨厌无法环顾大局的感觉。
而这一边,小公主已经偷偷溜到了百湘殿的后门,走到她素日里睡觉的寝室,那里早已有人备好了热水,上面早已撒好了清晨刚刚采集的玫瑰花瓣。文华任由宫女们给她穿上一层层繁复的金丝衣,戴上公主的行当,嘴角却一直撇着,很不情愿的模样。
梳妆打扮好了之后,小公主墨音来到了她母妃会客的厅室,只看到了一张空荡荡的桌子,寻觅不到她母妃的身影,向在这里伺候的宫女一问才知道她的母妃已食过晚餐,到殿内的佛堂念佛经了。
墨音知道自己的母妃向来是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的。这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会在自家孩子回来前先进食,哪一个会在自家孩子这么晚还尚未归来的时候都不差人来问问究竟发生了何事。虽然她年纪小,可是她能够放鞭出她的母妃只会在父皇在的时候才会与自己亲近,在父皇不在的时候,她向来都是对自己保持着三分的疏离,七分的“恨铁不成钢”。每次见到母妃,她只会一直让自己多做功课,其他的天凉了,到屋外要多添一件衣之类的注意身体健康的叮嘱都未曾有过。一开始,她还会在母妃面前哭闹,后来,等不到任何改变,她的希翼慢慢变成了小小的尘埃,埋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无人问津,自己也不愿去为难自己。
王氏其实也不是信佛,她只信自己。今年江南旱灾,皇后身体频频抱恙,她差人在宫殿内修建一座佛堂,为祈雨也为皇后娘娘祈福,宫中人人称赞贵妃娘娘很是佛面善心。
墨音让后厨重新上菜,夜色正凉,菜还温着。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尝到饭菜的味道满足着胃里空落落的感觉,她就没有再去纠结这件事。
吃过晚饭,她走到佛堂。王氏又是照例的一顿询问。
夜深,百湘殿灯已熄。
晨光微曦,冯鞍延早已经在自家庭院里习武了。
对于他们练武之人,这样子的习惯已经成为长在他们血肉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
三年后。
时间飞逝,冯鞍延在京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多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的梦里总会被一个女孩的脸庞萦绕。朝夕相处间,当年那个吵着要学武艺的女孩在一个月严苛的体能训练后便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习武对于她十岁已经定形的骨骼来讲,已经很难纠正了,于是后来他所教授李墨音的都是些可以保命的技艺。冯鞍延一开始抱着很敷衍的态度对待小公主的请求,对于她的好言好语和撒娇,他总是冷脸相对。他向来是最没有耐心的,但李墨音却最是不计较他的冷眼,每次总是甜甜地唤着他:延哥哥。在皇城规矩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日子,小公主的那份天真渐渐闯进了他的心头。
冯鞍延向来是理智的,当他意识到内心蔓延看来的情愫悄然占据他内心对于自己固有的三观的坚守,他开始下意识地与李墨音保持距离,所幸的是离京日子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