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十二万米。”
“十一万米。”
“航向四十,航速十八节,距离十万米!”
“定远”号纪念舰前桅杆上,一面黄底青龙旗被海风刮的呼啦啦做响。飘扬的龙旗下,穹盖式炮罩下的露炮台里,送弹滑车将一发黝黑的炮弹,从下面的弹药库提升上来,咯吱咯吱声中,炮弹横向平移到弹药扬升机的托盘内,托盘抬了起来,升到火炮旁,炮手借助电动吊钩将这发将近三百公斤重的炮弹填进打开的炮膛,用送弹棍把弹头送到它该呆着的位置,再装上发射药筒,关上炮闩。
一切都和外面正在与日本联合舰队激战的定远舰上操作顺序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定远舰上的炮弹弹头内装的是黑火药,发射药是栗色火药,而定远复制舰上的炮弹,不管是弹头装药,还是发射药,全是百年后的新式炸药。
一八九四年九月十七日下午两点二十分。一直躲在石城岛后旁观黄海海战的复制舰队终于在“超勇”号沉没时出现在战场。
“‘济远’号呢?”
“喏……在这里,躲在‘定远’、‘镇远’后面的那艘军舰就是‘济远’号了。”
“不!济远号不是避战!”王伟功教授激动的指点着雷达显示屏:“看到没有?日本联合舰队本队正在从右翼包抄到北洋水师后面,他们现在已经与第一游击队构成了对北洋水师两面夹击之势。正是因为看到本队威胁到‘定远’、‘镇远’,方伯谦管带这才命令济远掉转航线,以自己血肉之躯,替两艘主力舰组成钢铁长城。伟哉,方管带;壮哉,大丈夫!”
杨治国刚想反驳,罗遇拉了下他的衣角,摇了摇头,杨治国就像吃了只死耗子,恶狠狠咽下一口浊气。
罗遇建议道:“去吧,外面看看去。”
“好。”
站在前面的陈总扭头交代:“你们不要乱跑,等下打起来,最好躲到装甲塔里去,那里安全。”
“知道了。”
走出驾驶室,杨治国再也忍不住心口那团郁闷之气,一肚子的邪火冲着罗遇发泄过去:“我说罗遇,干嘛不让我说说那个王教授?还教授呢!这脑袋是长到什么地方去了?方伯谦明明畏敌如鼠,开战时他缩在最后面,打起来哪里没敌人他往哪里去,现在又躲到两艘铁甲舰后面,让两艘铁甲舰给他当盾牌。替铁甲舰阻挡本队?别开玩笑了!就本队的那几艘三景舰,320的火炮看起来很吓人,可一个小时才发射一发炮弹,那能打到谁?我就没听说过,日本的320舰炮命中过北洋水师哪艘军舰。”
“你啊,你和王教授争什么争?”罗遇埋怨起杨治国:“人家就是靠替方伯谦翻案,这才混了一个专家名头。你非要和他辨个是非清白,那不是自己找麻烦!你脸皮比人家厚吗?你人家猥琐吗?”
“这跟猥琐有什么关系?——快看!那边有艘军舰起火了!”
前方黑灰烟雾笼罩着的海面上,两支舰队搅到了一起,不时有军舰被炮弹击中,起火燃烧。
罗遇取过从展厅里“借”出来的望远镜,仔细观察一番,自信道:“是日本军舰。”
“你怎么知道?”
“上面冒的是黄烟,只有日本军舰弹药被引燃才会冒黄烟。”
“哪一艘?”
“不知道,可能是‘赤城’号,也可能是‘西京丸’号。海战中,日本舰队损伤也很重,只是没沉罢了。”
“哦。”杨治国看着那艘日本军舰拖着黄烟狼狈奔向西北方向,有些遗憾,又有些兴奋。
另一个世界,日本联合舰队算是运交华盖,每次都是奇迹般从北洋舰队打击下逃了出来。在这个世界,交好运的只可能是北洋舰队了。
“好了,离开战还有段时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杨治国又将话题转了回来:“猥琐?我为什么要和人家比猥琐?”
罗遇笑得很神秘:“这就不懂了吧?猥琐是辩论取胜不二法门啊。”
“说说看。”
“什么是猥琐?猥琐就是偷换概念,指鹿为马。就说方伯谦,明明是不打招呼带头逃跑,人家专家愣给说成保全有生力量以待来日,那不是逃兵,而叫忍辱负重,比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愣头青伟大多了。看到没有?没这水平,你当什么专家?人家王教授就靠这个混饭吃,人云皆云又能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有谁能记得你?只有语不惊人死不休,将清水搅浑,那才能吸引眼球,你不辩,他自己说多了,也就没趣不再说,你一辩,刚好落入人家口袋,人家巴不得有人反对!反对的越多,注意他的人也就越多,成为名人的可能性就更大。大家都知道,谁也不说,就让他一个人发疯去,只有你不懂里面奥妙,还非要辨个明白不可,何必呢?”
杨治国摇头苦笑:“这什么专家啊?合着这种专家跟菜市场的流氓是一路货色……快看!有四艘军舰冲我们来了!把望远镜给我看看。”
罗遇没理杨治国,举起望远镜看着硝烟弥漫的战场,面色渐渐凝重:“是日本舰队,第一游击队,最前面的是‘吉野’!”
“‘吉野’?”
罗遇肯定地说道:“是的,是‘吉野’!四艘军舰里,她和第三艘都是两根烟囱,不过她显得更长,更宽,我不会看错,第一艘是‘吉野’,第三艘就是‘秋津洲’!”
“快给我看看。”杨治国从决不愿意的罗遇手中抢过望远镜,微分双脚,站稳了,仔细打量正在驶近的日本舰队,望远镜中,不光能看到日本军舰白色的舰体,连涂饰在水线带上的黑色、红色线条也能看到:“这就是邓世昌想要撞沉,却没撞上的‘吉野’?第二艘和拖在最后面的军舰是什么?”
“第二艘水线上的红色线条看到没?”
“看到了。”
“那是日本‘高千穗’号,拖在最后,与前面三艘隔了很远的,就是东乡平八郎的‘浪速’。”
“东乡?名人哪!‘吉野’上又有哪些名人?”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不经常在我们网站发表些与甲午海战有关的小说吗?”
杨治国脸红了起来,敷衍道:“我那不都是用百度搜索,把一些别人写的东西,加点自己感慨,就当自己的东西发表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大家都这样。我又不像你们,专门研究这个。”
罗遇宽容的一笑:“‘吉野’上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司令,少将坪井航三,舰长是河原要一大佐。”
杨治国恍然:“原来是他们。不错不错,都是名人,不过他们从今天开始,会成为日本的罪人了。”
坪井航三杨治国还是熟悉的,虽然没有东乡平八郎有名,可第一游击队的少将司令,想不熟悉都不成。至于河原要一,杨治国就连听也没听过,更谈不上熟悉了——或许他的小说里会写到,但写这几个字,对他而言,就跟写任意一个符号一样,文章里出现人物数以百计,他又怎么可能记下所有人?
所谓文学家,并不需要将一切知识,一股脑都填进自己的脑袋。你知道知道在需要时,到什么地方找就是了。而这,就是杨治国与那些喜欢钻进故纸堆里的历史研究者——诸如罗遇——之间的区别。
“全体人员进入战斗岗位,全体人员进入战斗岗位,无关人等到展厅集合,不得擅自在甲板活动。重复一遍,无关人等到展厅集合,不得擅自在甲板活动。”
杨治国与罗遇转身看着桅盘下的高音喇叭。陈总沉稳而又威严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遍“定远”号复制舰上的每一寸空间。
谁也不知道,那个原本喜欢历史,有了点钱就搞了家公司,自称“儒商”的陈岳,是如何在刹那间转变成真正军人的。或许以前的研究已经给他打下坚实的基础,他只是欠缺一个机遇而已——世上没有后悔药,这种机遇原本永远不会降临的。——现在,机遇来了。
“回去吧,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真可惜啊。”罗遇贪婪地望着朝他们驶来的日本联合舰队第一游击队,依依不舍与杨治国一同走去有着装甲保护的展厅。
“你们在干什么?”
一回到展厅,杨治国与罗遇惊奇地看到船上的一些服务人员——讲解员和卖纪念品的营业员——将悬挂在舱壁上的巨幅油画取了下来,换上一块不知是餐厅还是什么地方找过来的白布。王波与司徒明,还有那个被罗遇鄙视为伪专家的王伟功,围着台笔记本电脑忙碌着。
“快好了,快好了,马上就好……OK!大功告成!关灯关灯!”
用不着解释,几个人一散开,搁置笔记本电脑的桌子上现出一台投影仪。服务员将展厅里的灯关上,拉起了帏帘,里面光线暗了下来。接着那块白布上出现了视窗XP的界面。
“即时监控?”
“不错,定远上原本就有监控系统,现在不过将外面的对准了海面……出来了!”
临时拉起的银幕上,一支冒着黑烟的舰队排成单列纵队,朝着他们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