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咸阳。
因为明面上屈身于周之下,所以只称秦国公,所住之地为公爵府,每年还向周王进贡。
只是近些年来,秦国频出奇物,周每每听闻,皆要求秦进贡,秦的态度渐渐不耐,多有逾越,天下已经从秦的态度明白了秦随时准备自称为王的心思。
不过就算这样,周也无力谴责,顶多派人入齐调拨而已。
堂堂周王,周天子,却落到去挑拨离间的程度,世人也因此而更知周的衰弱。
秦公府虽小,但却精致,楼阁水塘,小桥柳树皆是自有一股令人迷醉的味道。
府中楼阁有高有低,一眼望去自有一种整齐的感觉,却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哪里来。
一处整整有七层的楼阁,一身着素袍,腰佩长剑的中年男人站在窗边。
“公父,承安去楚,不会触怒周吗?”秦国公的长女同样身着一身素袍,腰佩长剑,颇有英姿气势,开口问道。
男人看着楼下一处小桥,桥边柳枝伸入河中,似有红鲤在河中绕着柳枝游玩。
“怒了,又能怎样?今周,非彼周,今秦,非彼秦。”男人的声音在十几年的变化下,柔和了许多,但只要开口,那股霸王一般的气概,便会扑到所有了解这个男人的人脸上。
“公父,你没有派人跟随承安,承安在路上,会不会……”
男人的脸上似是露出一抹笑意,从窗边捻起几粒鱼食,然后从高楼上丢下,轻小的鱼食没有被风吹走,准确地落入河中,红鲤们迅速地围了上去。
“派人?他还需要我的人?他手下练气士多得搞什么天气预报,他手下高手多得镇压整个大秦的江湖,他手下文人多得一条秦法能找出千万条不妥理由,我还需派什么人给他?大秦的军将?”
“哦,他自己好像还培养了什么黑袍白袍紫袍银袍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恐怕连我的军将都不需要。”
女人睁大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这些大秦近十年来新起的势力,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些人竟然都是听从自己的弟弟李承安指挥的。
走到父亲身边,女人从窗边望下,公府虽精致,但在她眼中却只觉得太小了,缓缓开口道:“公父,承安性柔和,你看他造的这公府,柔如水,软如土,分明能再造大一些,却又只局限于此。
承安若是当一潇洒公子,亦或者当一无为而治的国君,皆是可以,但观如今之天下局势,再观今后之天下局势,皆不是无为能治的啊……”
男人没有说话,仍然时不时捻起一两粒鱼食投下。
忽然,大风起。
鱼食被吹不见。
柳枝随风摇摆。
那小桥亦显小。
水中鱼,却依然自得其乐,时起时浮肆意游动得好不欢快。
男人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不再柔和,如同腾飞起身的巨龙,威武而霸气,昔日齐楚两国君畏惧的秦音再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镇海内兮足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女人单膝跪下,倾耳聆听。
“你以为,吾十几年来停了秦法的颁布,住在这精致阁楼,喜欢上了喂鱼养树,大秦任由承安肆意胡为?
你以为,承安将练气士送去看风水,搞天气预报,将高手散布大秦,镇压违反秦法之人,自练将士,却只练排兵布阵,不会战场厮杀,
是误了大秦?”
男人轻声问道。
几连问话并无高歌之声的霸气,但声音虽轻,虽柔,但却又自有一股子唯我独尊的王道气味。
女人跪着低下头,背上全是冷汗,但仍然开口道:“承烟愚钝,认为承安……贪玩……”
“哈哈。”男人大笑两声,但随即便停下。
“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直到我看到六岁的承安挥舞着比他还高的大剑,在此楼内,不对,是原来的此楼内高歌,你觉得他高歌的是什么?”
男人似乎极为高兴,直接坐在了窗子上,将鱼食全都洒了下去,然而大风将鱼食都吹走了,河中的鱼儿不惧风沙,仍然翘首盼着天降的美食。
“不…知。”女人慢慢抬起头,看向男人。
“他高歌的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镇海内兮足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一连三遍,区区六岁,声如惊雷,挥剑起舞,汗如雨下,
舞剑高歌后,抬笔落字,写我大秦改革之政不可取之理,写我大秦发展之方向,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男人高声道。
“你是怀疑,吾被这小楼消磨了心志?你可知吾亲眼见到吾儿写出“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时的心情?
你可知吾亲眼见到吾儿写下坚持大秦特色主义社会之理由的那万字文章之时,所看到的繁华?”男人大声问道。
细密的汗水渐渐汇聚到一起,然后从额头流下,流过鼻翼,嘴唇,下巴,最后滴落在木板上,背上的衣服更是全部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双手已经有些发软,握不成拳。
但女人仍然开口道:“但,天下局势,大好局势……”
男人轻笑着,这幅表情竟与李承安七分形似,九分神似。
“承安问我,要可敌天下的大秦,还是要不敌他大秦的天下。
承安说,我眼中的天下不过九州、四野、八荒,我问他,他眼中的天下多大。
他说:天下就是天下。”
男人拿起一碗酒,小口饮用。
以前喜欢大口喝酒,觉得那才是天下间男人该有的样子,后来有个混蛋弄了烈酒给他,呛着了,慢慢地就会小口喝了,觉得小口尝尽所有苦辣才是男人。
只不过那个混蛋被他揍了一顿。
“以前,我喜欢先叫承平,再叫承安,平安即好,天下,我来降服就好。
后来,慢慢地就先叫承安了,天下,给他慢慢来安平吧。”
男人抽出长剑,将酒倒在剑上,酒水顺着长剑向下流,流到剑尖,然后滴落,从七层阁楼,滴在柳枝,然后顺着枝叶流入河中。
河中红鲤似也饱了,醉了,摇摇尾巴,游走了。
“粮多得酿酒、喂鱼、喂牛马,布多得裁剪成千万种衣服,还都是大小尺寸各几套,放在店中等人来挑。
林间百姓不因繁华而入城,一个个在林间贪图美景清闲,城中百姓不聊生迹,让我知道了民不聊生不是没法活,而是可聊的热闹太多。
人人学字,颂诗,唱词。
炎黄以来,天下何时何地,有我大秦如今之盛景?”
男人似也是醉了,梦到自己以前想着一统天下,天下会怎样,又梦到了如今未统天下,大秦已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