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怅,拳头永远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的。”
泛黄的纸伞下,金发碧眼的年轻人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友人。
“但这个问题可以用拳头解决。”
黑袍的少年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任由天上落下的细雨冲刷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那有些微痛,但是痛却代表着自己还活着,所以黑袍的年轻人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在雨下显得格外耀眼。
金发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一面蹲下身自腰间取出伤药,一面絮絮叨叨地道:“这次算是你运气好,这群贼人除了人多以外不值一晒,那匪首也算不得一流高手,因此才被你大摇大摆地冲进去击毙了他。但下一次呢?人的气运总有耗尽的那一朝,若是你次次都如这次一般行动,总有一次我们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你的尸体!”
金发少年的语气随着话语愈发严肃,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黑袍少年满不在乎地咧了咧嘴:“那就说明我还不够强,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金发少年顿时气结,上着伤药的手也顿时用力了几分。伴随着黑袍少年的呼痛声,金发少年咬牙切齿地道:“你应该庆幸今天来的是我,而不是大师兄,否则你接下来三天耳边都会是他的唠叨了。”
黑袍少年脸色顿时一垮,似乎大师兄的唠叨比师尊的处罚更让他畏惧。他咂了咂嘴,嘿嘿笑道:“我们三个是一条战线的,这种时候你会把我出卖给大师兄吗?——别忘了,你偷工减料的时候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金发少年磨了磨牙,恨恨地道:“我就后悔当年与你和小狼结成了这个劳什子的‘大师兄反抗军’,这可真算是上了贼船......”
虽然他嘴上说得恼怒,但上伤药的动作却很快。于是黑袍少年一个鲤鱼打挺便坐起了身,活动了一下便笑道:“其实我伤得也不重,只是累了些而已。”
金发少年重新拾起了一旁的黄纸伞,苦笑摇头道:“阿怅,下次千万莫要再如此行动了。我们不是江湖人,我们是六扇门的捕快,没必要遵守什么江湖道义——能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就用最简单的方法,能够解决问题就不要忌讳手段,六扇门不是正道,也不是邪派,我们是官,是负责处理江湖人士的官员。”
黑袍少年挠了挠头,好奇道:“可是师尊说过,我们既是江湖人,也是大魏捕快。按照你的意思,师尊所说的话就是错的了?”
金发少年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过了良久,他才仰天长叹一声,无奈道:“我只希望你莫要再逞这一时意气了,这种气血方刚的行径虽然令人热血沸腾,但却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我们身为六扇门的捕快,没必要和那些贼人讲什么江湖道义。”
黑袍少年撇着嘴有些不满:“但大师兄也是这么做的。”
“大师兄......”
金发少年又一次长叹一声,他总觉得自己和黑袍少年解释这些问题时特别困难:“大师兄乃是仁者,行事为人常常以德服人、以理治人——在我看来,大师兄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六扇门捕快,但他在某些问题上却比我们处理得更加优秀,因此虽然我不赞同大师兄的理念,却也只能说彼此之间各有长处。”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严肃地看着黑袍少年:“但是你不同,阿怅,你行事杀伐决断,本就是个容易与人结仇的性子。若是再加上这种毫无必要的意气用事,你只会成为我们之中最容易被这险恶的江湖所吞噬的那个人!”
——最容易被江湖所吞噬的那个人。
黑袍少年垂下了眼睑。
同样的细雨。
同样的油纸伞,只是从淡黄色变成了黑色。
金色的花朵凋零,黑色的花朵盛开。
黯淡的碧蓝色眼眸之中,只有迷茫与不解。
......
......
铁怅猛然睁开了双眼。
这几个月来,他的睡眠一直都不太好。
并非噩梦缠身,只是单纯的睡眠不太好,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将他惊醒。
从门外传来的痛苦的呻吟声让铁怅忍不住摇了摇头,迅速地翻身坐了起来。那是蔺一笑的呻吟,这家伙昨夜连饮了三大坛酒,然后精神抖擞地回了房——只是精神抖擞归精神抖擞,第二日带来的头疼却是依然免不掉的。
“熊瞎子,你醒了吗?”
蔺一笑在门口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敲响了门。
铁怅叹了口气,迅速穿上了自己的那件黑袍,然后为蔺一笑打开了门。门外双眼通红的蔺一笑正依靠着门,看着铁怅叹息道:“我们今天还有呆在这里的必要吗?如果今日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驿馆了可好?”
他并不知晓这里的笼中鸟到底是谁,因为不论是铁怅还是海公公似乎都在避讳着他——不过一向乐天的蔺一笑也未觉得不满,毕竟他只是一个江湖人,而铁怅与笼中鸟则是官,他本就不愿意与这些官员接触过多。
所以昨夜他从马车上下来之后,便被铁怅唤来的小厮直接带到了不夜坊楼上的房间里。
接下来,他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几大坛美酒,以及几本关于江湖秘闻和坊间怪谈的书本。
再接下来,他好像就记得自己刚才起床时的一切了。
铁怅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你身上的酒味就像是从酒坛子里捞出来的。”
“果然是好酒,这一场酒喝完,只怕小爷我接下来几天都不想再喝酒了。”蔺一笑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愁眉苦脸地道,“只是我在这里又什么事都没有,楼下那些莺莺燕燕又让小爷我心烦得紧,再让我在这里待一天,我自己都得寻个机会逃跑了。”
铁怅叹息道:“那倒也是,某些人的心早就飞到了某位阎王殿的姑娘身上,这些凡脂俗粉自然是毫无吸引力。”
蔺一笑愣愣地眨了眨眼:“罗刹姑娘不是喜欢小叶子吗?”
铁怅仔细地想了想,为了防止蔺一笑在这里与自己大打出手,他明智地选择了岔开话题:“可是纵使你回去,也只能看见半人影那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臭脸。”
蔺一笑垂头丧气地道:“我宁愿去看他那张臭脸。”
“那倒不必,大人那边已经结束了。”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传入了两人耳中,只见此前带蔺一笑上楼的那青衣小厮此刻正站在楼梯前,弯着腰微笑着看着两人:“铁大人,大人让我唤您过去。”
铁怅和蔺一笑对视了一眼,后者摆了摆手,如释重负地道:“我先回去歇一会儿,头疼得紧。”
见他说完这话便径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铁怅也回过了头点头道:“稍等,本官稍作洗漱便来。”
——他洗漱的动作果然很快,那小厮只是走了个神,铁怅便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夜坊有五层楼,而那小厮也毫不意外地将铁怅带到了第五层楼上。那第五层楼的大铁门前被锁链缠了一层又一层,各式各样的门锁只怕就算是杨亓来此也无法将它打开,看上去就令人生畏。
这显然不是青楼里该有的大门,只是也从来没有外人能来到这扇门前。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笨拙的防备手段,但这样的手段却往往最有效、也最不容易出意外。
解锁的速度并不快,但也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铁怅静候了一会儿,那大门便被小厮打开了来。
然而门内什么都没有。
就连铁怅都忍不住愣了愣,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是不是中计了。只是那小厮接下来便解开了他的疑惑,他走到了墙角,用力掀起了地面上的地毯,于是那地毯下的一块与其他处截然不同的地板便显现在了铁怅眼前。
“欧罗斯的一些机簧之术。”那小厮见铁怅扬了扬眉,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下,“咱家之所以被公公待在身边,这机簧之术也是最受公公青睐的。”
这小厮竟然也是个宦官,这不免让铁怅有些意外。只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了木板之上,然后伸手示意了一下,请那小厮启动机关。
见铁怅已然落位,那小厮轻轻地笑了一下,旋即转身走到了铁门前——却见他将那铁门忽然又打开了来,下一秒,铁怅脚下的木板也顿时随之降了下去!
那铁门铁索竟然只是第一道防守而已,不夜坊真正的秘密,居然是在这整座楼阁之下,在地底不知多深之处。
木板很快便停住了,入铁怅眼的却是一条条手腕粗细的铁栅栏,而栏杆的那一头却是幽深黑暗的地窖。地窖之中,海公公正坐在黑暗之中的烛光里,正捧着一个紫砂壶微阖双目闭目养神。
“如果这是陷阱,你又该如何自处?”
不一会儿,海公公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铁栅栏那一头的铁怅轻轻地摇了摇头:“铁捕快,莫要轻信他人,若是咱家背叛了陛下,你现在可就是瓮中之鳖了。”
铁怅想了想,诚恳地道:“既然海公公说得情真意切,我也不瞒海公公——若是您背信弃义,那晚辈也自然只能为陛下清理门户了。”
海公公嗤笑一声:“你已中了陷阱,又如何能够为陛下清理门户?若是咱家不开门,只怕你也只能在这栏杆之内如圈养的黑熊一般、在此孤独终老了。”
铁怅叹了口气,忽然伸出了双手。
他的手不大,纵使有那一层手甲包裹着,那双手也称不上大。他的身材不算孔武有力,任何人看见他都会对他“黑熊”的名号产生疑惑,就连海公公也不例外。
只是当他双手握住身前两根铁栅栏之时,海公公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那栏杆足有成年人手腕粗细,比起天牢的栏杆只怕都要微粗几分,只是天牢的栏杆是木质的,而这里却是实实在在的铁栏杆。但这铁栏杆在铁怅的手里却像是面团搓的一般,只见他的双臂一用力,那铁栏杆居然慢慢地弯曲了起来,在目瞪口呆的海公公眼前打开了一个足以令铁怅通过的通道!
“我拉开栏杆,然后走出来,然后清理门户。”
铁怅一步跨了出来,情真意切地看着海公公诚恳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