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老同学做梦都在骂人，骂出声来，吵醒自己，撒泡尿回来接着睡，睡着了接着骂。
他一惊一乍的，折腾一个晚上，闹得辰海也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老同学酒劲过了，凭窗远眺，香烟一根接一根。
辰海头疼欲裂，躺在沙发上，用手不停的拍打脑门。
“你这是受什么刺激啦！”辰海说
老同学闭目沉思，青烟从嘴里缓缓飘出。
“我可能要提前出发。”老同学说
“去拉萨?”辰海问
老同学点点头。
外面又在下雨，雨滴像子弹一样打在窗上，啪啪作响。
“好啊，去吧，早去早死心。”辰海说
老同学尴尬的笑了笑，说:“本来想多挣些钱再去，现在看来，也就这样了。”
“你昨晚骂的是谁?”辰海问
老同学叹了口气：“一个朋友。”
“他怎么着你啦！”辰海说
老同学拽过椅子，在辰海对面坐下。
“我被他骗了。”老同学说
“骗了多少钱！”辰海说
老同学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不是问题。”辰海说
老同学掸了掸烟灰，深吸了一口，半天才吐出来。
“钱没那么中重要，要是他直说，我也许会把钱都给他，可他的做法太下作，完全不顾及这么多年的交情。”老同学说
辰海等不及想知道真相，说：“他到底干什么了！”
老同学说：“我们一直在做一个项目，很多年了。最近刚有些眉目，这段时间一直在谈风投，但是始终都不顺利。对方要求占股份太高，我没同意。但是他不想再等了，背着我跟人家签了合同，把我踢出局了。”
“那你可以告他！”辰海说
“告不赢，他把手续都做全了。我太大意，完全没有防备。”老同学说
“那是有点不讲究。”辰海撇着嘴说
“其实我倒不是那么在意这个项目，只是对他这个人……”老同学欲言又止。
“太失望。”辰海接着说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即使能经受的住风雨的洗礼，也很难敌的过现实的诱惑。
老同学说：“我们从小的就认识，我一直都觉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就算告不了他，也得找地方说道说道。这钱不能让他挣得太舒服。”辰海说
老同学冷笑一声，说：“不找。我把他当最好的朋友，不代表他也把我当最好的朋友。错不在我，因为这事儿毁了自己，不值。”
听老同学一席话，彻底刷新了辰海对“朋友”的理解。
其实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再或是其他的什么关系，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都应该是付出，而不计较回报。亲兄弟，需要明算账的，要么因为感情不深，要么这账就是算给兄弟媳妇看的。
“既然这样，那就干脆不提他，说说你的旅行计划吧。”辰海说
老同学神神秘秘的掏出一个日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旅行攻略，辰海注意到本子上的字迹清秀工整，肯定不是出自老同学之手。
“这是她从前写的，临走的时候送给了我，按照这个路线，一定能遇到她。”老同学说
“什么时候走。”辰海问
老同学想了想。
“也许明天吧，看天气。”老同学说
“天气不好就再等等！”辰海说
老同学点点头。
看得出来，老同学虽然因为朋友的背叛而备受打击，但他内心仍有对生活的憧憬。他没有因此一蹶不振，也没有让自己陷入复仇的深渊，而是选择接受上天安排的所有不期而遇。
“跟我一起去吗？”老同学说
辰海犹豫了。
在辰海的内心深处，好像也有狂野奔放的一面，可它似乎被什么东西掩盖住。他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曾试图将它撕碎，好让那个真实的自我重见天日，可在现实面前，他却是一再退缩。
老同学知道自己等不来辰海的答案，他只是出于对辰海的尊重，才向他发出邀请。
“等到云开日出，便是我出发之时。”老同学说
辰海多想让这雨再多下个一时半刻，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勇气放弃在这座城市里的一切，跟老同学一起踏上一条未知的旅途，但辰海仍然希望有人能给他这样的机会，让他有选择的机会，让他能一遍又一遍的追问自己的心灵到底该安放在何处。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也许辰海的难处就在于没有人逼他，这种让很多人羡慕的境遇，竟然让辰海痛苦不堪。旁人觉得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却觉得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从老同学家里出来，辰海的苦楚似乎好了些。那感觉就像刚看完一部悲壮的电影，当感情被调动起来，带入到故事情节里的时候，确实难以自拔。
漫天的乌云，毫无晴朗的预兆，辰海依旧在遐想自己摆脱一切束缚，遨游天地的景象，直到食指被锋利的斧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沾满整个指尖。
辰海觉得斧子放在身上实在碍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容易让人胡乱猜想。可是放在车里，又怕老虎一旦出现，来不及取。斟酌一番，他决定再多买几把斧子，放在自己常呆的几个地方，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有斧子用。
辰海来到五金商店，跟商店老板要十把斧子，老板开玩笑说斧头帮来进货了，把压箱底的存货都拿了出来，让辰海随便挑选。辰海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各式各样的斧子一样挑了一把，正好凑够十把，装在老板送的粗布口袋里，沉甸甸的。结账时老板拒绝开票，说辰海买斧子的意图不明，怕留下证据，招惹是非。
因为去买斧子，耽误了时间，接着路上遇到修路，又耽搁了好久，到学校时，已经临近中午。校园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辰海猜想，也许因为明天就是周末，大家不想加班，所以格外卖力。
辰海挑了一把小巧的斧子，打算放在抽屉里。又想起自己原先拿了飞姐的斧子防身，就把两把斧子都带上。新斧子自己用，原来那把还给飞姐。
除了看门的严大爷，似乎没人认出辰海，也可能有人觉得他面熟，却叫不上名字，所以干脆假装不认识。
严大爷看到辰海，说：“快干活儿去吧，要不明天要加班啦！”
辰海佩服自己猜得准，觉得自己懵懂中，总是有种对未知事物的感知能力，他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但他确实想象力丰富。
二楼的教室里，两个中年妇女正在擦玻璃，她们穿着围裙，带着白帽子和口罩，手法利落，驾轻就熟，似乎是专业的家政服务人员。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看见辰海进来，说：“是辰老师吧！庞老师让你到后面五楼去找他。”
“你们是谁？”辰海问
“家政服务啊！您放心，保证按时完成任务。”她说
辰海四处找寻于主任，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嫌弃他跟庞梓文不会干活，还是良心发现，觉得工作量太大，又给他们安排了其他轻巧的工作。转念一想，还是先去找庞梓文，万一这两二位是他找来的怎么办，自己找于主任一问岂不露馅。
辰海先把斧子送回办公室，然后去找庞梓文。半路遇到梅道仁正指挥大家在果树林里砍树，还问他看没看到于主任，梅道仁说于主任到局里开会，估计下午才回来。
“好好的树，砍掉多可惜。”辰海问
梅道仁双手攥着铁锹，一只脚一下一下的踩到铁锹上，刮去鞋底的泥巴。
“不砍也活不成了，被水泡了一天，都烂了。”梅道仁说
“一天就烂了！”辰海问
“对，就一天。”梅道仁说
辰海望着躺在地上的一棵棵果树，散落的果子被人们踩的稀烂。
“可惜了。”辰海说
校园里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提前返校的学生，女寝后面的“活动中心”是最先热闹起来的地方。
老庞的饭店，生意也开始红火，里里外外都是他一个人在忙活。辰海走到二楼，还特意进去跟他打了招呼，说他也不雇了服务员，生意好起来，怕是要累坏了身体。
老庞听了，笑的合不拢嘴，接过人家付的饭钱，连数钱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揣到围裙前面的口袋里。
可能因为是白天，三楼KTV的生意相对冷淡，估计要等到在楼下酒足饭饱之后，才会有人来此消遣。
四楼的台球厅里，看球的比打球的多，若不是真有两下子，还真不好意思在这里卖弄球技。球桌下已经有人设了赌局，投注的人络绎不绝，有人欢天喜地，有人满面愁容。
五楼的放映厅里，灯光昏暗，是搞对象的好地方，里面都是一对对的情侣，每一对都很自觉的与其他人之间空出几个座位。
庞梓文独自坐在最后一旁的正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正播放一部美国电影，应该是刚上映不久，被人偷拍下来的。颤抖的画面，偶尔出现的人影，证明了这一点。不过大家对电影本身似乎并不太在意，房间里总是能听见小情侣的窃窃私语和女孩发出的咯咯笑声。
辰海坐到庞梓文身边，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辰海说：“昨晚又去打牌啦！”
庞梓文长舒了一口气，挺了挺腰板，说：“没有，见网友去了。”
辰海发现庞梓文的脸和脖子上多了几道明显的血痕，像是被女人的长指甲抓的。
“这网友挺凶悍呐！”辰海笑着说
庞梓文面无表情，好像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
“那两家政服务是怎么回事？”辰海问
“我爷爷雇的。”庞梓文说
“于主任知道吗？”辰海问
“不知道。”庞梓文说
“这不太好吧。”辰海说
“活儿干完了就行呗，没事。”庞梓文说
一场电影看完，两人又看了一场。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两人来到楼下饭店，已经没了位置。庞梓文自己动手，泡了两盒方便面，两人站在厨房里，就着外面的热闹，吃的满头大汗。
老庞此刻顾不上他们两个，忙里忙外都是他一个人。来吃饭的人倒是也不着急，能自己动手的，绝不麻烦老庞。
“于主任下午该回来了，要不让那两人走吧，剩下的活儿咱俩自己干。”辰海说
庞梓文点头表示同意。
老庞正在炒菜，听见两人说话，就说：“那个小于要是说你俩，就说人是我派去的，让他来找我。”
小于虽然已经变成了于主任，可在老庞眼里，他还是当年那个在食堂打杂的后生，凭他的油嘴滑舌，讨领导欢心。于主任当年也曾想尽办法讨大厨老庞开心，只是为了多学几道菜。
如今风水轮流转，老庞的孙子在当年的小于手下做事，自然应该学当年的小于如何说话办事，而不是仗着老庞的人情，还是把于主任当成小于看待。
庞梓文本就是个浑人，玩的都是社会上那一套，规矩对他来说都是摆设。人情世故他略通一二，只是想法格外简单。他不会像当年小于那样阿谀奉承，而是要直指要害，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
再过段时间，就到中秋佳节，庞梓文打算备一份厚礼送到于主任家里。但是老庞并不同意，他觉得礼可以送，但不必厚，心意到了就足够。因为毕竟于主任算是欠老庞人情，让他工作上照顾小庞，理所应当。
草草吃过午饭，辰海和庞梓文回到办公室，听到几个女老师跟飞姐闲聊，正说着前些天梅道仁被老婆抓奸的事。
辰海应该算是此事的唯一目击证人，这事如今传出来，他的嫌疑就大，如果不是他，那就只能是庞梓文，因为他只跟庞梓文提过。
几个女人说的有声有色，其中不免添油加醋。当时梅道仁老婆明明没有抓到冯暖暖，可在她们嘴里说出来，却变成梅道仁老婆怒扇冯暖暖数十个耳光。只有辰海心里清楚，被扇耳光的其实是梅道仁。
还有人说两人是被堵在被窝里，这个辰海倒是真不清楚，因为当时他不在屋里，他只是在外面看到梅道仁老婆进屋去，然后追着梅道仁跑出来。
闲话说的越来越不靠谱，几个人举一反三，推理出冯暖暖生活作风一直不太检点。还说有人曾看到某天午休的时候，她溜进了校长的办公室，然后反锁了门，个把小时之后才出来。
辰海听得云里雾里，险些把自己当成了听热闹的人。可现在又不能替他们两个解释，因为事实还是有的，只是被夸大了。
庞梓文因为搭讪冯暖暖被撅，自然不会说她好话，更不怕得罪她，从辰海那里得知冯暖暖如此丑事之后，添油加醋的告诉了飞姐。
飞姐在学校里朋友多，跟人说闲话的机会也多，一来二去，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辰海想埋怨庞梓文几句，想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他心里暗下决心，以后绝不多嘴，以免祸从口出。
想到上午见梅道仁的时候，他并没有对辰海冷漠，看来应该是还不知道此事传了出去，如果知道了，他一定先想到是辰海说出去的。
纸包不住火，梅道仁知道是早晚得事。辰海想先向他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在这种事发生在男人身上并不算什么，顶多让女人知道他花心好色，男人同情他运气不好。
这件事对冯暖暖的影响很大，从事发至今，她还未在学校露面，显然是做贼心虚的表现。好在他以往人缘就不好，给大家的印象也再坏不到哪去。
整个午休时间，辰海都不得消停，几个女人不知疲倦的一直说话。庞梓文倒是乐意参与其中，与她们打成一片。
下午，庞梓文刚打发走雇来干活儿的人，于主任就回来了，看到两人的劳动成果，倍感欣慰，
下班之前，于主任带着辰海和庞梓文，借着检查工作的机会，在学校里走了一圈，逢人便说他们两个工作干得好，大家应该去他们打扫过得教室参观。
辰海注意到梅道仁冷漠的表情，在人情中显得格格不入，也或者是辰海自己心虚，看到的是自己内心的景象。
临走之前，庞梓文告诉辰海，明天在江边有个聚会，来的都是咱们同事，叫他有时间也来凑热闹。辰海看着天，说天气不好就来，天气如果好，他就来不了，因为要去跟一个朋友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