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完全符合中式传统的告别宴会——它甚至连“宴会”都算不上，不过就是在大厦里的一家本帮菜饭店弄了一个包房，开了两桌酒席而已。
“哟，这家菜比桂花楼的差多了嘛！”
“废话，桂花楼好歹也是开在五星级酒店里的，这种一般的酒楼怎么比！”
“啧啧……你们说Fiona会不会气死？”
“气死也没用，走都要走了……你看她不还是笑得一脸灿烂的？”
“嘘……老道要发表演说了！”
老道一手举杯一手执筷，很有派头地在酒杯上“叮叮”瞧了两下，见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这里，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今晚有两件事情要宣布……”
所有人眼前一亮——原来不只欢送Fiona那么简单啊！
“先说第一件事……唉，不算什么快乐的消息……我们Ritz最有魅力的女士之一、市场开拓专员Fiona小姐，后天就要回纽约总部了！”
老道望向Fiona，褐色的眼眸湿漉漉的：“几个月的时间虽然不算长，但她的聪明与美丽已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不再是同事那么简单，Fiona，你已经是我们这个Big Family中的一员了……”
他说到这里，颇有技巧地顿了一顿，而Fiona也微笑着望着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块餐巾，离情别绪顿时在这间装点得喜气洋洋的包房里蔓延开来。
“Fiona，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想念你的，欢迎你经常回来看看，”老道煽情地眨了眨眼，“记得带上几块Cheese cake factory（芝士蛋糕工厂）的蓝莓蛋糕，我很喜欢吃那个……”
包房里的人愣了一下，跟着就是哄堂大笑。
老道“嘿嘿”地笑了起来：“还有个很重要的请求，纽约的那家四季酒店似乎只买你们总部的账，所以麻烦你让他们的销售给我们上海和东京这边打点折……”
这下连一直眼眶湿润的Fiona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似乎是无奈地摇头：“哦……Doug……”
老道又“叮叮”敲了敲酒杯：“让我们一起举杯，为了Fiona，Cheers！”
“Cheers！”
甄灵一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眼角却无意间瞥到邢楠，他似乎只是润了润唇而已，又飞快地将杯子放下了。
自从那天被邢楠看到她上了周永亮的车，两个人便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尴尬境地，即便现在邢楠就坐在她的正对面，每每眼神相遇，却又不约而同地躲闪开去。
Fiona端着酒杯走到老道面前，两人像多年好友般地拥抱，Fiona又趁机说了几句堪比应用文模板的告别词，其他人微笑着旁观，并适时送上恰到好处的掌声，场面颇为感人。
这时侍应生又开始上菜，虾子大乌参——这道正宗的本帮名菜成功地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有人惊呼：“哇，这么大的海参！”
那条大海参足有小孩的手臂粗细，盘在碧绿的草头当中，模样十分雄伟。老道看了一眼这道装在金边盘子里的大菜，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再次端起酒杯：“除了Fiona……”
“这道菜请趁热吃！”侍应生很负责任地提醒了一句。
“……”老道愣了一下，只得摇头笑道，“那大家就先吃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约克自告奋勇的要了刀叉将海参切成片，头一块自然是送到老道盘子里，老道的筷子早就用得熟稔，夹起这块浓油赤酱的海参研究了一下，想想却还是放了下来。
“Doug，你怎么不吃啊！”有人问道。
“这个……我吃过一次……”老道愁眉苦脸的，“你们不觉得它像肥肉吗？”
众人狂笑。
“那……Fiona……”
Fiona摇头笑道：“我不吃那个的。”
李约克挠了挠头皮，又夹了一块给邢楠：“领导，你可得给我个面子！”
邢楠从善如流，笑吟吟地将海参吃了。
“味道怎么样？我来给大家服务好了……呃……”玻璃转盘这时移动了起来，李约克一个没留神，筷子在空气中停住了。
朱迪一撇嘴：“老大，这个海参里好多胶原蛋白呢，吃了很养颜的！”说着就夹了一块给甄灵，还挑衅似的白了李约克一眼。
“谢谢。”甄灵笑了笑。
李约克向来油滑，他见众人偷笑，就连老道也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们，立刻咂吧了两下嘴笑道：“啧啧……我说朱迪啊，甄小姐可是我们Ritz的第一美人，不用补海参也足够漂亮啦……领导你说对不对？”
“嗯？”邢楠没想到会被突然问道，却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哦……是啊！”跟着便自顾自地夹了一蓬海带丝到碟子里。
李约克没料到邢楠会是这个反应，不禁有些愣住，好在朱迪机灵，连忙招呼道：“行了，李约克你也别忙了，大家赶紧吃吧，冷了会很腥气的。”
众人一哄而上，很块盘子里就只剩下草头了。
甄灵咬了咬杯沿，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邢楠刚才的反应。她应该没有对这家伙作出任何承诺吧？他干吗一副被人背叛了的冷淡模样，更何况周永亮无论如何也算是她的重要客户，约客户吃饭难道有问题……
可是这客户……这客户还约她去海边度假呢！
甄灵懊恼地想着，昨天周永亮还兴致勃勃地告诉她说已经订好了马尔代夫的希尔顿酒店，又兴高采烈地描述了一番这种两层木屋式的房间有多么难订。甄灵只是一路在电话里哼哼哈哈，心里却是在不断地后悔！
马尔代夫啊……当然是美的！可真要是跟周永亮去了，那不等于是坐实了两人的关系了吗？
“去啊，为什么不去！周永亮既未婚又有钱，难得他还肯为你花这么多心思，李明依说周永亮跟好些人说了他在追你呢，以前他可从来没说过这些事儿！”乔俏是大力赞成这件事的，她的理由也很有说服力，“你要是跟了周永亮，先不说少奋斗N年，最重要是他没打算把你金屋藏娇养起来，你看他多支持你的工作呀！”
唉……
甄灵忍不住又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
“老大……你怎么不吃啊，螃蟹凉了不好吃的！”
甄灵一怔，才发现自己的筷子一直伸在调料碟子里不断地搅着，忙收了回来胡乱地道：“这包房里空气不太好……”
头一抬，却发现邢楠正挑高了眉毛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交错，又一次同时避了开去。
甄灵又是一阵郁闷。
“咳咳……现在我宣布第二件事！”老道又站了起来，表情里带着一丝耐人寻味，“呵呵……还是得用那句台词啊！How time files！（时光飞逝）”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感伤，甄灵突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所有的人都把手里的大闸蟹给放下了。
“我在Ritz上海办事处也三年多啦，呵呵，在东京则是整整十四年……”老道顿了顿，像是陷入了往事之中，大家也都静静地望着他，包房里鸦雀无声。
“咳，sorry……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年底我就要调回总部，担任Ritz的全球发展顾问了，多好啊，我终于可以买一匹马了……你们不知道……我的父亲在康涅狄格还有个小农场呢，以后你们出差来总部的话，我请你们到我家来烧烤，我自己调制的烧烤酱比保罗纽曼（美国老牌影星，酷爱下厨）强多了……你们知道保罗纽曼是谁吧？”
无人应答。
“呵呵，好了好了，不说这些……”老道飞快地擦了下眼角，“你们至少也该恭喜我回到家乡吧？”
包房里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镜头，连餐柜前的侍应生都站得纹丝不动。
终于有人开口了，那人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居然是Fiona！
Fiona轻轻地抚了一下头发——她今天盘了一个很高贵的发髻：“我说……既然你也要回总部了，那下次我来上海是不是可以少买几块蓝莓蛋糕呢？”
哈哈哈……
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似的笑了起来，老道更是大笑，“好，我在纽约请你吃就是！”
气氛总算又好了起来，甄灵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个不停，她想借夹菜来掩饰心情，然而那道刚上来的“茄汁鹌鹑蛋”实在太滑溜，夹了几次都滑了出来，最后还是朱迪出手相助，用一把调羹解决了问题。
“美国是几岁退休来着？”
“好像是六十五吧？说是要延长到六十九！”
“老道有六十五啦？”
“笨……不是还要当顾问来着嘛！”
“那就相当于咱们的名誉主席？光拿钱不干活？挺好的啊……”
“呀，老道走了的话，谁当我们的新Boss？”
“嘘……”
旁边那一桌坐的都是刚进Ritz不久的低级员工，这会儿听到这项特大新闻，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有人重重地咳了一声，背后的窃窃私语跟着就归于平静了。
老道终于要走了！
甄灵皱着眉头，将螃蟹腿一条一条掰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