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圣诞节效应，隔壁的百货公司里依旧人潮涌动，几家快餐店里也始终需要排队，可所有的人都在说悲观。
宏观地看，市场自然是糟糕透顶了，但显然董事会的那些大佬们并不想听到这些说了无数遍的废话。
没有人想听陈述，人们更想知道的是应对策略。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能比精准的眼光更有价值的了！判断力！只有对未来的市场作出准确的判断，才有可能在逆境中创造奇迹。
而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竭力让那些大佬们相信她的判断。
可是这种判断和赌博几乎没什么两样！甄灵拿了一根发带将头发绑了起来，嘴角凝出一丝苦笑。
这世上没有谁敢给自己的眼光打包票，华尔街那几个投资银行集团算是老资格了，可还不是一样倒闭！
她赌的不是明年的市场状况，她赌的是那些个高层的心理！尤其是李察德，虽说Ritz是股份有限制的公司，但实际上还是李察德这位创始人的一言堂！她的分析方案不需要别人喜欢，只要李察德一个人喜欢就够了！
对于亚洲市场，李察德又是怎么想的呢……
邢楠那家伙又是怎么想的？要是两个人的思路一样，那岂不是麻烦了！
叮咚！
甄灵打开门，果然是邢楠，出乎她意料的，邢楠的胳膊上还搭着大衣和围巾。
“还在冥思苦想？”邢楠戏谑般的挑挑眉。
甄灵回头看了眼桌上亮着的笔记本电脑，笑道：“哪里想得出什么，倒是一直在发呆！怎么你要出去？”
“一起走走怎么样？”
“现在？”
邢楠微笑着点头：“难得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市中心的马路上，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他顿了顿，“当然……我不勉强你。”
“怎么会！我正好也想出去清醒清醒。”
她和邢楠都是同一类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从昨天踏入Ritz总部的那一刻起，便都自动自发地做好了准备：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对手！在对于这个问题的看待上，两个人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靴底踩在潮湿的路面上，每一步都带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们俩都没有撑伞，雪花落在脸上，一股沁人心肺的清凉。
两人肩并肩走着，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遇到了红灯，甄灵默默地看着地上两个长长的倒影，手上一暖，却是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怎么不戴手套？”
“落在酒店了。”甄灵抬头笑笑。
邢楠干脆将甄灵一拉，让她的两只胳膊都伸到自己的大衣里面，却是眉头大皱：“真凉，隔着毛衣都能感觉得到！”
甄灵童心大发，放在邢楠腰上的手突然就挠了起来，邢楠猝不及防，立刻大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喂，小孩别闹！”
“就闹！”甄灵一边大笑着，一边不依不饶地大肆进攻，“哈哈，看不出你原来这么怕痒的！”
“行了啊……”邢楠左躲右闪，“当心被我捉住，我报复心很强的！”
“哼！”甄灵故意把手放在嘴边呵气，又张牙舞爪地伸了出去。
“停……停下！”邢楠终于成功地将甄灵两只手同时捉住，甄灵挣脱不掉，只能在原地气喘吁吁，冷不防额头却被邢楠的抵住。
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甄灵笑着瞥了邢楠一眼。
“咬你！”
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唇瓣已被牢牢地封住了，邢楠的吻直接而强烈，他还时不时地用牙齿轻轻咬着甄灵的舌尖，麻痒痒的感觉让甄灵忍不住闷哼出声，却引来一阵更猛烈的唇齿纠缠。
甄灵感觉自己像是溺水的人一样，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要不是邢楠的胳膊紧紧地箍着自己的腰，她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两个纵情亲吻的人，在纽约的雪夜街头。
耳边传来几声响亮而轻佻的口哨声。
Briefing、概况、饼图、数据表格……
甄灵一项一项将自己准备的材料又过目了一遍，尤其是那个PPT演示，为了其中的几个数据，她不得不在半夜里吵醒了好几个国内的朋友，还拉着乔俏做了半小时电话心理咨询，用来平复心里的紧张。
“会议马上就开始了，天，我从来没这么紧张过！”
“深呼吸，”乔俏抱着电话道，“你行的！啊……不要跟邢楠搞得太难堪。”
甄灵瞥了眼正在调试投影仪的邢楠：“但愿吧……有没有什么新八卦来调节一下神经？”
“李明依去援藏了！”
“……”
“我怀疑是区老板在背后动的手脚！”
“管他们的，反正你主持人约到手就行……不跟你说了，有人进来了！”
甄灵匆匆挂断电话，又连忙站起来向陆续走近会议室的几个Ritz高层问好。说来Ritz这次对于中国市场果真是无限看重，连几名不怎么管事儿的董事会成员都出席了，原先加拿大分部的总经理也赫然在座，看向甄灵和邢楠的眼神颇有几分复杂。甄灵猛地想起北美的几个办事处都被撤销了，这位原总经理被调回总部后，日子想必十分难过。
最后一个走近办公室的果然是董事长李察德本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开场白里还顺带回顾了一下半年前在上海的愉快回忆，让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我们这个行业，堪称是世界上最脆弱的行业了，不管是地震灾害或者是国家动乱，都会给我们的市场带来无法估量的伤害！”李察德环顾整个会议室，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而我们这次面临的课题也是异乎寻常的严峻，简而言之就是：怎样才能逆市求生！”
“西方市场的饱和度已经太高了，即便没有经济危机，我们也要把视线投向东方。而这次全球性的金融风暴更坚定了我以及全体董事会成员的信心，相信拥有十四亿人口的中国可以给我们Ritz带来奇迹！而这个奇迹……就必须要由我们的年轻骨干来创造了，邢，就从你先开始吧！”
被李察德第一个点到名，邢楠立刻站了起来，将自己的电脑连接到投影仪上，一幅色彩清晰的数据图顿时出现在墙面上。
“这是我对上海办事处在过去几年里的业绩和利润做的一个总结，不过我的侧重点稍稍有点不同，我把我们所有合作过的客户分成了三大类，分别是：私人客户、公司奖励旅游客户、商务会展与大型会议！”
“根据这个饼图来看，私人客户占据了我们客户群的百分之七十，”邢楠笑了一下，“这也是我们Ritz一贯对自己的定位：为富有精英阶层提供旅行计划服务的高级策划公司！”
“但是请看这张图，”邢楠点了下鼠标，饼图被一张曲线图所取代，“这是我们几年来的业绩增长图，也分别按照三大类划分了出来。请看，占据了客户群百分之七十的私人客户，他们所贡献的利润其实只占了我们所有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二！而剩下的部分，奖励旅游占了百分之三十一，而商务会展部分则占据了整整百分之四十七！将近一半的比例！”
台下嗡地响起一阵小声议论，显然邢楠列举出的这几个数据给所有人带来了振动。
甄灵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电脑上的另一个文件夹打开了。
“这是不折不扣的倒挂现象！”邢楠斩钉截铁地道，“私人旅游即使做出每年一万人次的量，也赶不上大规模商务活动两千人次能带来的利润；而于此不对等的是，我们的绝大部分成本——比如开发新线路等，都是花在了只占两成利润的私人旅游服务上！”
“无可否认的是，私人高端旅游在中国具有难以估计的潜在市场，毕竟我们有巨大的人口基数，如果是在过去，我们大可一点一滴地培养市场！但现在我们正面临着经济危机的严峻考验，迫切地需要找到新的增长点！而我想提出的课题是：如何在经济大环境走低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将利益最大化！”
“请问，”一位董事会成员率先提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要加大公司在商务旅行策划上的力度？”
“是的！”邢楠点了点头，“旅游始终是十分具有依赖性的行业，它的开展始终都要借助两个因素，直白地说，就是一要天下太平，二要人民有钱！这次的经济危机是在全球范围里波及，而我们在国内的客户们恰恰是在这次危机中受创最严重的人群！相反的，商务旅行毕竟凭借的是一个公司的财力，这几年中国的商务活动越来越多，我们为什么不依靠Ritz在世界上的良好口碑，将那些富豪客户们的公司也纳入重点客户的范围，并且好好的开发一下在这一块的业务呢？”
“也就是说，你认为应该把在中国的业务往商务旅行上调整了？”李察德开口问道，“那么你会保留多少资源给私人旅游呢？”
“我认为……”邢楠想了一想才道，“私人游的策划成本太高了，不像商务旅游，很多线路和方案都可以重复利用，我觉得……只要能够稳固好目前的客户量，将有限的资源投放到更大的利益增长点上去！”
李察德在笔记上写了点东西，又带头鼓起掌来，跟着便把目光投向了甄灵：“Mia，让我们来听听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李察德语气里透露出的亲切，让甄灵稍稍有些心定。
“我的想法，跟邢楠先生正好相反！”
“哦！”这句干净利索的开场，让很多人立刻坐直了身子，甄灵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长桌右面的邢楠，他的手肘撑在桌上，像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投影仪显示出来的矩形图。
“这是我委托一家咨询公司所做的调查，在参加调查的两百个随机样本中，超过百分之七十的人还从未参加过出境旅游，有二十二名去过东南亚，十一名去过日本和韩国，去过欧洲的一共只有两名！”
“说实话，这个比例有些让人吃惊了，而这个调查还是在中国最富有的城市进行的，那么除去像上海、北京这样的大城市，整个中国还有多少人从未踏出过国门？”
“经济危机的确让大家的钱袋缩水了，可还是有许多好处存在的。我敢断言，绝大部分的航空公司和酒店都会在新的一年引发一阵价格跳水，对于很少出国旅游的中国公民来说，这绝对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旅游热情！”
唐纳德微微皱眉：“可是我们Ritz从来不搞低价竞争！”
“当然不是低价竞争，”甄灵微笑道，“只是借助这股浪潮，把人们的视线引到我们的高端旅游上来！机票和酒店的跌价会引发低端市场的价格战，也会使旅游市场中的弊端更明显地暴露出来，从而也就进一步地加深了对客户群的区分。”
“商务旅游的利润的确相对多一些，但这只是因为我们依旧没有达到某一个数量而已，真的要计算人均利润的话，我敢说，我们的VIP客户们的人均旅游消费绝对高过一个公司的奖励旅游团！而且最重要的是，商务旅游的发展空间其实很有限，现在许多大公司都在提倡解约成本，能电视会议的绝不出差，我觉得，这一部分的业务当然可以继续做下去，但绝对不是我们发展的重点！”
“其实我们在中国这几年虽然业务年年递增，可真正主动出击做宣传的却是少之又少，很多人非但不知道Ritz的存在，他们连什么叫高端旅游都不懂！”
“我的想法是，趁着中国游客热情高涨的时候，将Ritz的品牌推广出去。”甄灵笑着更换了一张PPT，墙上出现了一幅巨大的海报：海蓝的底色上是一头金色的狮子，Ritz的四个字母也被化作了一个金色的纽带环绕在狮子的周围，旁边还写着一句：Ritz=Real Travel（真正的旅游）。
蓝底金狮是Ritz惯用的LOGO，甄灵在李察德眼里看到了一丝赞赏，不由笑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一张图，我的希望是，不管在高级酒店、俱乐部、还是奢侈品聚会等场合，都可以看到我们的金狮标志！”
“这个‘Real Travel’，也是我想要推广的一个切入点：很多中国游客还不知道真正的旅游是怎样的，这绝不是游客的问题，而是旅行商没有能够提供让顾客百分之百满意的服务信息与知识！”
“在我看来，我们Ritz有三个最大的优势：第一，我们拥有独特的关系网络，能够帮助我们提供其他公司所无法实现的各种硬件设施的服务；
第二，独特的、成熟的企划力，对于富裕阶层有着深入而具体的研究；
第三，员工提供专业而热情的服务！
这些都是别的公司在短期内无法与我们相提并论的地方！只要宣传到位，我们一定能引发出一大批潜在的客户。根据我知道的统计数据显示，每年（FIT）个人旅行的人都在不断增加，而签证的限制也在不断地放宽。我相信今后喜欢豪华旅游的人会越来越多。”
甄灵的嘴角微微上扬：“最重要的是，中国人比我们想象中更有钱！”她笑着耸耸肩，“这也是源于消费习惯的不同，西方人觉得每个月只会留下还上个月信用卡最低还款额的钱就够了，而大部分的中国人，都喜欢将收入的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多存在银行里！”
“眼前的危机，是挑战也是机会！”甄灵环视四周，“私人高端旅游是我们Ritz长期以来的坚持，我认为我们应该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不是轻易改弦更张，将中国这个巨大的市场拱手让人！”
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甄灵轻轻地咬了下嘴唇，她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说给李察德一个人听的，所以她的眼睛也只盯着李察德——这位Ritz的创始人。
“Great！”李察德笑道，“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精彩的发言了，我刚才一直在想，原来这两位杰出的年轻人都是我们Ritz的员工……我真是太幸运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
“今天的会议内容足够我们消化很久，”李察德忽然托着下巴道，“Mia，我实在很喜欢你做的那张海报，我在考虑要不要请南希把这个图案织成一件毛衣！”
甄灵听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狂跳，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镇静：“我还期待着您把金狮印到波音737的尾巴上呢！”
这一注，她估计是押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