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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莉莉·诺伊斯和猫头鹰

1858年,旧莫阿比大街(Alt-Moabit)

她看着他冥神静气地伫立在夜色阑珊的窗前,宛如一匹蓄势待发的赛马。突然,他转身走进房间,两人的目光对接在一起。她抿嘴一笑,让他先坐下来,等到天亮再说。但他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飘忽不定。他瞥了一眼熟睡的儿子。儿子不到九岁,乖巧听话,此刻正睡得香甜。他又转身来到窗前。莉莉低头瞧了瞧手中的针线活,感觉心里一阵阵发毛。

她心里明白,不知哪天,这个男人很可能就远走高飞。男人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抛下那些他曾经最亲近的人,那些依赖着他的亲人。那些被抛下的,只能留下,除了哭泣,别无所为。男人可以远走高飞,女人却不能。女人要守在家里,守着孩子,操持家务。

“我准备带着他和我一起走。”说完,他便开始去叫醒儿子。

房间狭小,他的突兀举止把她吓了一跳。他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生气起来,一拳可以洞穿墙壁。他的头经常会碰到烟渍斑斑的天花板。床边的石膏已经被他一拳砸碎。但他并未出手揍她,而是双手抱起孩子,骂骂咧咧地把他叫醒,让他赶紧穿上靴子和外套。

“留下他吧,让他继续睡。”莉莉放下手中的针线哀求道。儿子今天很晚才从锻造厂回来,老板骗他们说今天发工资,结果却一分钱也没领到。他需要休息,莉莉一脸愁容。她总是愁容满面。他坚持要带上儿子去锻造厂要钱。

“你们马上就回来?”她问道,隐隐感到某种不祥。

“你没干完手里最后一件活,我们就会回来了。”他笑着回答道,但笑得颇为怪异,“赶紧干活吧。”

莉莉听见他们走下楼梯,便继续手头的活。睡觉前她还有七件活要完成。突然,她一跃起身,头探出窗外,看到两人就在楼下街道上。两个人影在冯登索伦大街上新建的兵营那里转了个弯。我最好的朋友,她心里默默念道。我整日烦闷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我的儿子。但那两人并没有在锻造厂门前停下,而是继续朝温登达姆大桥[165]走去。她又往窗外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真切些,差点失去平衡掉出窗外。夜幕下,她再也看不到那两个人影。

她坐回到椅子上,极力想专心做手头的活。会有解释的,她心想。等他们回来,他会解释为什么去了车站。我们还会一起欢笑,共享天伦。我会煎香脆的西红柿烙饼,因为他喜欢。我还要给儿子借点果酱来。她又一次站起身来。“女人总是坐立不安,”她自言自语道。坐立不安。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她手里的活也全部干完。尽管她知道自己睡意全无,她还是将灯光调暗了些。她不停地张望着,希望听到他们熟悉的脚步声。但是,楼上、楼下,她只听到婴儿的哭声和大人的呼噜声。

天色渐白,一直敞开的窗户飘进烤面包的香味。隔着薄薄的楼板,楼上一对夫妇醒了,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拌了几句嘴,然后男的踏着沉重脚步出门干活去了,女的身子很重地坐到织布机前织布。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洋葱气味,院子里传来锡匠“叮当叮当”的锤打声。

院子里晾晒着一排排尿布,还有不堪入目的内裤。地窖般的房门口,站着几个孩子。阳光从这些尿布和内裤的缝隙里泄露过来,照在孩子们脏兮兮的脸上。

锻造厂那边的上班哨声响起,她以为会在成群的砖瓦匠和锻造工人中看到他们的身影,就又趴到窗台上看,换来的却又是钻心刺痛的失望。她充满血丝的眼睛,只是在一群女工中看见了她的一个邻居。这些女工中有制帽工、成衣工和洗衣工。在她们的前面,走着大量的男工。

“老公还在睡觉?”那个邻居对她喊道,语带讥讽。

“是呀,还睡着呢。”莉莉回答道,那些女人哄然大笑,她的脸顿时绯红。

邻居的讥讽,让她赶紧从窗沿上缩回头。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她才发现,他们的行李箱不见了,他的西服也无影无踪。她赶紧跑到面缸后的壁龛。他总是把钱藏在那里,好像她是个会乱用钱的小孩。但此刻,钱也没了。

她来柏林已经十年了。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地里的庄稼连年歉收,于是她便离开西里西亚的家乡。在那些饥荒年间,乡下人很少有钱娶亲,许多人都出外谋生,到柏林碰碰运气。成千上万的人,怀揣着古老的梦想,手里紧紧地攥着纸质通行证,或是一卷行囊,或是拖家带口,顺着新建的铁路线背井离乡了。莉莉也加入了进城的行列。火车启动后,她依依不舍地松开妹妹的手,挥泪告别母亲,身子一直探出窗外,不料,一粒煤屑飘进她的眼里。

那个男人就在这时走了过来,用手绢角帮她揩去了眼中的煤屑。她自然是感激万分,再加上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便让他坐在她身边。他说,他已经去过柏林十来次了,老家也在西里西亚,这次回来拜望亲戚。他还告诉她说,他想攒够钱后去美国。她对他顿生好感,一则他挺有魅力,二则也因为有人跟她说过,单身女人在柏林安身立命很不容易。不过,他建议彼此可以假扮夫妻,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好在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但是到了那天晚上,他俩借宿在一家铁路小旅馆时她却发现,假扮夫妻却要尽真实夫妻的义务。她并不讨厌他,他也很温柔(或者至少可以说会体贴人)。因此,他们彼此就开开心心地假戏真做了。

发现她怀孕后,他也还讲信誉,没有弃她而去,不过笑容却从他嘴角边抹去了。他在博尔西希[166](Borsig)锻造厂谋到一份差事,造火车头。造好的火车头将会从东部运来更多的年轻人。尽管他常常郁郁寡欢,动不动就狠命地揍她,她还是信赖他。她租了台织布机到家里来,整天忙碌,儿子还不到四岁便教会他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他们也还不至于穷困潦倒,几乎每天还能吃上饭,甚至在夏天周末的时候,还会到人民公园去野餐。每当这个时候,莉莉就会坐在太阳底下,仰脸对着温暖明媚的阳光,好像想储存一点阳光应对即将到来的黑暗。

那个男人和儿子消失一周后,她考虑过自杀。在昏暗的房间里,她想过上吊,想过跳进施普雷河。有一天,她还考虑直接从窗户上跳下去,不过她明白,从窗户上摔下去有可能只会致残。如果真的残废了,哪里有钱去看医生呢?那个男人和儿子回来后,她又如何能照料他们呢?

他曾经常对她说,他恨柏林,恨那些令人伤心的深街大巷,恨那些趾高气扬的官员,恨那些刻薄而又固执的柏林人,恨他们独来独往的性格。他从不关心她恨什么,也从不过问她是否也感到压抑或者之类的问题。他只关心她每天赚了多少钱。他要她别浪费时间跟邻居闲聊。他还不让她交朋友,可与此同时,他又越来越少跟她交流,有时彻夜不归,也从不做任何解释。有主人总会有仆人,有获利的总会有受害的。莉莉渐渐地逆来顺受,尤其是他揍了她之后。她默默地忍受着拳脚,忍受着孤独,只有和儿子在一起时才会有片刻的欢愉:第一次在浴盆里为儿子剪头发时;儿子学会拍手的那个夜晚,拍着拍着在她怀里熟睡的那次。那一天,儿子六岁,被叫醒要再去上班,小家伙一脸茫然。“别傻了,妈妈,我昨天上过班了。”他对她说。每当想起这些,她都是喜滋滋的。

如今,儿子走了,她陷入绝望。她在锻造厂旁大声地叫喊着,可是厂主却怪她的儿子为什么不来上班。她在小酒馆外面的角落里等待着,可是却没有一个喝酒的人说见过她的男人,也没有人同情她。柏林人都冷漠无情。苦难似乎已经使他们情感枯竭。他们鄙视弱者。

但莉莉不能逃离柏林,逃离这座阴沉冷漠的城市。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她已经受人欺骗,被人抛弃,一无所有。她不能就这样返回家乡。这样回去无疑是自寻羞辱。她必须留在这里,继续自欺欺人,自谋生路。

一个月后,因为预付不了租金,织布机被人收回,她也被扫地出门,流落街头。她好歹保留了些床上用品,她将这些床上用品全部典当出去,勉强又混了一个星期。夜晚,她睡在人民公园上的一座桥下。离此不远,她儿子曾将一整块面包圈扔到桥下喂水里的鸭子,而她的男人却一头扎进水里去捞回那块面包。她在济贫院里找到了一张床位,在一个砖厂谋到了一份工作。可是,冬天来了,她却没有厚外套,她需要尽快找一份室内的工作。

整整三个月,她在莫阿比特的一个洗衣房里拼命干活,没日没夜地搓洗衣服。然后她又在一家地下洗衣房干活,给衣服的袖子和领子上浆。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淌,她眼盯着自己那双浸泡在肥皂水里的手,粗糙干瘪,突然想起,自己也曾青春年少。

有些夜晚,她会惊恐醒来,因为记不清儿子的面孔。如果她都记不清了,谁还记得他?可话说回来,又有谁会记得她,不让她丢了呢?就在她焦急地等待、坐立不安之时,莉莉想起早先谈论过的移民问题。她开始跟身边一起干活的女人们说,她丈夫和儿子去美国了。他们挣够了她的路费,就会寄给她,接她也去美国。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些话,最后连她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她告诉她们说,她没有自己的房间,和另外两个妇女按小时合租了一张床,三个人轮流睡,因为她可能说不定哪天就会动身去纽约。

每周她都会去一次博尔西希锻造厂,站在工厂的大门外,反复察看那些疲惫而又淡漠的脸。终于有一天,她遇见了她男人以前的一个熟人。那人现在是餐厅的副经理。他盯视着她的眼睛,倾听她的诉说,然后拍了拍她的手。

“所以你清楚。”他这样说,倒让莉莉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他是真知道她家的变故,还是敷衍她的诉说。“小妞,虽然你细皮嫩肉,但身强体壮。”他继续说道,“干活卖力的人总是能在厨房里找到一份差事。”莉莉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赶紧用披肩围住肩膀,明白男人都不可靠。“要是你想,我可以为你美言几句。”他说。

1858年3月,莉莉开始在莫阿比特工厂干活。规模庞大的莫阿比特工厂,位于施普雷河北岸。此时该工厂已是柏林的新工业中心。厂区大得像个城市,却乱得像座监狱,十五个烟囱浓烟滚滚,煤灰飞扬。整个工厂有两千个工人,个个像戴着脚镣的奴隶,不停地锻造着锅炉和车轮,用锤子把铁块敲成道钉和轨道的形状。在一间巨大的车间里,二十五台火车头正在同时安装。车间肮脏杂乱,像申克尔当初在曼彻斯特见到的工厂一样。初到这里的人,都会捂上耳朵,因为噪音实在不堪忍受。狭窄的小道,蜿蜒曲折,路面煤灰很厚。走在上面,就像踏在黑乎乎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

上班期间,她有时会在炉火熊熊的熔炉旁逗留片刻,看着那红彤彤的火焰和忙碌的男人,感觉自己的皮肤火烧火燎,不由地就会想起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儿子是否就在这种可怕的环境里干活。不过,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厨房,剁肉,捏面,或者削土豆。在这里干活不愁吃,对此她心存感激,但是几乎忙得没时间吃。天不亮就要把面包放进烤炉,十点钟之前要把肉煮好,下午两点钟便要把啤酒准备好。工人们轮流来吃饭,吃得很快,有的只是抽空过来抽袋烟。往往要等到天黑了她才有空将锅碗瓢盆洗好擦干。

那年8月,赤日炎炎,热得人都快喘不过气来,工厂完成了第一千台火车头的安装调试。老板奥古斯特·博尔西希三十岁的时候就独自成立公司,为腓特烈大帝无忧宫里的喷泉生产蒸汽泵。如今为了庆祝他厂里第一千台火车头的完工,他向公众开放他的避暑山庄。三万多柏林人游览了他那气派非凡的花园,对自由自在地漫步其间的孔雀啧啧称奇。博尔西希免费提供香肠、面包和啤酒,嗓音沙哑的工人坐在用橡树搭成的餐桌旁敞开了肚皮吃喝。工人们吃饱喝足,充满自豪地围着洒满鲜花的“普鲁士号”火车头跳起了波尔卡舞。

博尔西希的车间里,“普鲁士号”用铁铸成模型,以此作为德国人的救星,他们赋予它统一四分五裂的德国城邦的使命。在工厂的厨房里,莉莉的命运就是削果皮、洗洗刷刷,大约忙到半夜才到储藏室去休息。她倒在装土豆的麻袋堆里呼呼大睡。那个副经理就是在储藏室那里找到了她。

事实上,莉莉在厂里的时候从未脱离过他的视线,看着她搬东搬西,监视着她,不让她偷懒,打量她扭来扭去的屁股。在他看来,占有她天经地义。她意识到他手中有权,也害怕再挨打,所以她默默地逆来顺受。不过,她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女人永远不能相信男人。女人只能顺从他们的意愿,以此梦想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她发现自己再次怀孕。这时,一只猫头鹰走进她的生活。它羽毛未丰,还不会飞,也不知道从哪儿滚落下来。它快要摔死的时候,她救了它。她在犄角旮旯搜寻它的窝,既没有看到破碎的瓦片,也没有听到它父母一声哀鸣。于是莉莉从公园里采来些干草和青苔,放在一个洗脸盆里权当它的家。起初,莉莉用蛆虫喂它,几周后,她用在厨房抓到的老鼠喂它。她喜欢抚摸它浅黄色的羽毛和毛茸茸的胸脯,喜欢凝视着它心形的脸庞。每当夜深人静,猫头鹰的鼾声伴她酣然入眠。

有个星期五的晚上,她干完活回来,却发现那只猫头鹰已经飞走了。那个新来和她合租住处的人将窗户半开着,或许是故意的,那只猫头鹰跳到窗台,离开了她的生活。莉莉在窗下的街道上搜寻,甚至连臭气熏天的烂泥地也没放过,可是连根羽毛也没找到。一位老邻居看到了她,看出她又怀孕了。“又走投无路了,小妞?”那个邻居大声喊道,“该赶紧去美国了。”

她羞愧难当,滑倒在淤泥里,把裙子也弄脏了。她走到水泵旁,洗干净裙边,然后退回到屋里,身后传来阵阵嘲笑声。她躲在房间不敢出来。就在那天早上,那个副经理还问过她,是不是可以将腰束起来,免得被人发现怀孕,自取其辱。

午夜时分,有时她会走出房间,走进苍茫黑夜。煤气灯还未安装到她所居住的地方,在她还未适应外面的黑夜前,她像个梦游者一样,双手前伸,跌跌撞撞地在这个昏暗的砖头小巷里摸索着前行。当她发现自己到了汉堡火车站(Hamburger Bahnhof)时,她在车站旁的双子塔下停留片刻,几乎没看见晚班货车从双子塔前呼啸而过,进入车站调运处。一个警察发现了她,又把她赶到阴暗处。她沿着运河以及环城河的阴暗处走着,经过了沙里特综合医院(Charité hospital)和炮兵营地,最后从温登达姆大桥上穿过河流,就像一年前她丈夫和儿子那样。车站的顶端,一个铁铸的普鲁士雄鹰似乎也在嘲笑她。

天快亮的时候,冷雨轻落,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栖身于路边一栋外形古怪的楼房长廊外。她头顶的柱廊上雕刻着壁画,上面的画像很大,她以前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画像。壁画上,旭日东升,朱庇特[167]骑着雄鹰飞出天殿,天使和竖琴手直奔地球而来,珀伽索斯[168]飘落在一个异乎寻常的池塘边。在她眼前,男男女女穿梭于黎明与黄昏、经历着青春年少到生命不再。孩子们在阿卡迪亚丛林嬉戏,情人裸体相拥,年迈的士兵和他们的老伴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做最后一次航行。

她对壁画充满敬畏,对人类的生命历程感慨万千,对于人类被赶出伊甸园、从此告别无知后的艰难旅途更是唏嘘不已。但最让她震惊的,是看见壁画上方五个射手正用他们手中的箭瞄准栖身枝头的一只小鸟。这只可怜的小鸟,脸型古怪,像个心脏。那一刻,她的心为之一颤,误以为见到了她那可怜的小猫头鹰。也许是因为天冷吧,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小鸟。

在申克尔建造的大博物馆入口处,她潸然泪下。青铜色的大门打开后,她心惊胆战地步入柏林旧博物馆。明朗如天际的圆形大厅,二十根科林斯风格的石柱环绕四周,她凝望着古希腊英雄奥古斯都和杰马尼库斯二位的巨大塑像,流连于古代神祇阿波罗和维纳斯雕像前。缓缓地爬上环绕向上的双层楼梯。在楼上大厅里,她在一幅名字叫《丽达与天鹅》[169]的油画前停下脚步。画面中,一位古代国王的女儿,丽达,叉开双腿,怀抱一只天鹅,天鹅长长的脖子紧紧依偎在丽达的双乳之间,它的喙亲吻着她的脖子。莉莉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了,心中似乎荡漾着一个尘封已久的梦想。这时过来一名博物馆保安。保安见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便赶她走开。

在那些岁月里,促成流产的常见方法就吞食含有磷的火柴头,一百根太少,两百根又太多,准确的数量要视妇女的体重和产期而定。

回到房间,莉莉将脸盆里的猫头鹰窝清理干净,在一个大罐子里装上清水,然后拴上门,脱下紧裹在身上的衣服,用一条像被单一样的东西将自己包裹起来,就像柯勒乔[170](Correggio)画中的公主一样。

接着,莉莉数出一百五十根火柴,在最后一刻,为了保险起见,她又加了十根。然后,她坐到敞开的窗户前,开始一根一根地吞吃火柴头。火柴头的气味很难闻,就像大蒜和盐酸的味道,但她还是继续吞食着。

喉咙里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这让她很惊讶,原以为只会肚子疼。但是,当亮闪闪的红血团呕吐出来时,她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轻松,觉得自己将与往昔的生活告别了。

接下来,她开始头昏脑涨,两耳嗡鸣。她站起身,朝军营里的那个锡匠大声叫喊,想叫他们别敲了,让她安静一会。可是她却打不开门,甚至连门闩都找不到。

莉莉大声地叫喊着,却无人回应,好像没人听到她的喊声。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她一而再地对自己说,女人受苦受累,但活着总比死了好。她摔倒在潮湿的地板上,头“砰”的一声撞到金属床沿上。在她头脑清醒的最后一刻,她仿佛看到自己变成身强力壮、洁白无瑕的丽达,永远年轻,永远漂亮,不依赖于任何男人,只等待着某个振翅鼓翼天使的爱情。

在这个脏乱的小院里,不到一个星期,莉莉的遭遇就被淡忘了。不过,有关她的故事,就像呢喃的清风,很快便吹遍整个莫阿比特。有一个版本说,她的男人倍感内疚,悔恨交加地回家了;另一版本说她儿子突然长大成人,腰缠万贯从美国回来了,请医生为她治病,还为她在西里西亚老家买了房子。第三个版本说,那只似乎子虚乌有的猫头鹰整夜趴在窗台上,看护着她平躺的身体。每一个版本都折射出柏林人的恐惧、希望和理想,提醒着人们,生活必须要有意义,而且,他们,正如我们一样,都生活在故事里,生活在现实中,生活在时间长河之中。

事实上,跟莉莉合租的那个女人星期天回来了。房东帮她撞开门。这个血肉模糊的柏林少女躺在床上,身体像大理石一样冰凉。可她的身体却散发出异样的光芒,就连那个从不为情绪所左右的薄情房东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个与莉莉合住的女人,收拾好莉莉的物品,擦洗掉房间里的污迹。而那只棕色的小猫头鹰,一动不动地待在窗台上。等到男人们进来搬走尸体时,这只猫头鹰才悄无声息地飞走,就像莉莉一样,神秘地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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