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雨似乎有些失望,小山微皱,反问道,“公子为何明知故问?”
段虎知道凌雨看穿了自己的敷衍,面色尴尬老老实实道:“还未想好!”
凌雨听到不以为忤,反而面色稍荠,“若凌雨面容不堪入目,公子可还愿意迎娶?”
段虎想不到这凌雨这般直接,“在下亦当遵从师命,好好相待!”
凌雨嘴角一翘,“公子若对她毫无情谊,纵使娶了,也不过误人一生罢了!”
段虎顿时无言,不料她话锋如此厉害,始知她心思聪慧要远强过自己。也因此知道,恐怕此女有着与世俗女子不一样的思想观念。
凌雨善解人意,转换话风道:“公子看小女子可还入眼?”
这个当然不用问,段虎不假思索,“姑娘天仙下凡,自然是美到极点。”
“那你可愿娶我?”
这下段虎可算真正见识到凌雨的厉害,自己若答愿意,岂不是印证了先前之言,承认了是那以貌取人之辈;若是昧着良心说不愿,又成了虚伪沽名钓誉之徒,唯有苦笑。
凌雨见他尴尬表情,莞尔一笑。
“白日见公子为那漂亮的小妹妹奋不顾身,她真的是公子的妹妹?”
段虎暗叹这凌雨心思实在玲珑,看似随意的简单一句话里面却饱含深情,直视凌雨目光道:“她是无痕的妹妹无双,也是雪族之人。”
凌雨笑了,仿佛春风化开了满池的冬雪,“你喜欢她么?”
段虎不蠢,知道这话答不得,“我当她是妹妹……”
却见凌雨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仿佛看穿了一切,不由得叹息一声,豁出去道:“不愿隐瞒姑娘,段虎自己知道自己事,对于男女之情,我是真的一窍不通。”
“她却是喜欢你的!若你娶了凌雨,她怎么办?”凌雨却还不想放过段虎。
“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一位过世的前辈曾跟我说过,心安处便是我之归处,一切随缘!”
“公子此话如此不负责任,若是一个不好,岂不是伤了两人之心?”
段虎只能又沉默了。
凌雨又问了一声重复的话。
“你喜欢她么?”
段虎身体一颤,他也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与雪无双这些时日天天相处,雪无双虽然有些不懂得世间礼法,但天真烂漫,真如赤子,她又如何能没有一丝好感,凌雨这再次发问恰好击中他心中死角,他逃无可逃!
“喜欢!”
凌雨看着段虎,一缕清泪缓缓流下,叹道,“若凌雨也喜欢你怎么办?”
此言有些诛心了,段虎亦叹道:“我们以往从未见过,对彼此都不了解,谈何喜欢?”
凌雨不再纠缠,轻声道:“小女子曾作一曲,长待有缘之人,今晚请公子品鉴一番。”
凌雨自顾地转过身去,取出一杆碧玉的洞箫,轻放唇边。
箫声悠扬,随风飘扬在雪夜之湖。乍起惊梦,好像三月的春风拂过大地,惊醒了贪睡的鸟儿,点亮了初晨的稠雾;如早来的雨水点在新柳,倾诉思慕的心绪;又如怀春的少女,亲手写下的素箴,字字句句包含难解的思念,让人心念萌动。
段虎听得心绪难抑,感怀再也把持住。这飘飞的旋律带动他少年的心绪,卸下了他强加给自己的伪装,回复了坦荡的赤诚——他已是少年初长成。
此时箫声一变,变得急促起伏,让人仿佛能感觉到跳动的心房深藏的炽热,那些以往积压的情绪都要释放出来,恨不能立刻找个懂得自己的知己好好倾诉。好像等归的女子,望着爱人离开的方向,痴痴守候,问他为何还不归来,可知道她心中的苦和痛?又如炽热的亲吻,释放蓬勃的爱意,痴缠的岁月,一秒千年。
来不及释放情绪,耳中的音符又再转变,蓦然舒缓,如泣如诉。如同候鸟已去,唯独剩下枯败的树梢,秋月印江,辽阔处写满寂寥;孤人独立,江水流不尽愁绪。那单薄的小舟,仿佛承载了太多,在江中飘摇,再一次风雨,恐怕将落得支离破碎。箫声呜咽,仿如离人呢喃,让人感叹美景不常,红颜易老,挥手间散去,青春不再。一曲秋风起,一念相思长,绵绵不绝,斩不断,理还乱……
段虎从来没有想到,一曲箫声竟然真能诉尽人的心绪,望着这个美丽的萧瑟的背影,他好像读懂了她。
“扑通”一声,洞箫掉落在湖中的冰面上,箫声戛然而止。
凌雨泪流满面,她感动了自己,却不知道,是否感动了旁人。
良久,泪干。她轻声说道:“此曲只为有缘人,今生……不会再响起。”
段虎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好难受,明明从未得到,偏偏像失去了什么最最心爱的东西,再也找不回来。
“这只是一场梦……”
凌雨转过身来,看着脸色复杂的段虎,“我还是会嫁你,尽管是我自己的梦,我也要赌一次,看能不能让你懂!”
段虎无言,生平第一次,莫名心痛。
“我与唐钰之事,本是家族的安排,我本放弃了我的梦想,却没想到你杀了他,让我有了一次自己选择的机会……”
凌雨身影渐远。
段虎知道,她把唯一一丝有可能在两人中间存在的心结都解开了。
他真真切切地体会了这个女子内心的聪明和倔强。
远处的长廊中,周湘岚痴痴地看着远方,无言泪下……
凌雨突然从黑暗中出现在她身旁,“都说你我姐妹二人是上天的宠儿,谁曾想到是一般的苦命儿……”
……
雪无痕轻声地走到正自孤单地坐在地上暗自发呆的雪无双身后,看着双臂环抱,把头深深埋在臂弯的妹妹,轻抚她的头发。
雪无双没有发觉背后有人走近,扭头看见哥哥,眼圈儿发红。
“无双长大了……”
雪无痕走到妹妹身边与她并排坐下,右手环抱妹妹的肩头,让她靠着自己。
“傻丫头。”
雪无双转过头埋在哥哥的胸膛上,哭得稀里哗啦。
雪无痕轻轻拍着妹妹兀自颤抖的背,安静地陪着她,用左手悄悄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哥哥——”
“嗯!”
雪无双又沉默了,好久,就这么趴在哥哥怀里。
“哥——”
“嗯,哥哥在这!”
“我和你一起去界域疆场吧……我好想娘亲了……”
雪无痕忍不住又留下了泪。
“你开心就好!”雪无痕轻叹一口气,“都怪哥哥没用……”
雪无双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语。
“哥——我好难过……”
雪无痕转身环抱住妹妹,抱的很紧很紧。
“哥哥错了……”
雪无痕内心刀绞一般地疼痛,一股难以压抑的悲伤和自责涌上胸膛。
“哥只希望你快乐!快乐地过一辈子……无双,他配不上你……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你!”
“啊?”
雪无双一愣,从雪无痕怀里挣脱出来,抬头看着他。
“哥哥你说什么呢!”
雪无痕看着一脸懵懂的妹妹,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搞错了。
雪无双突然脸红了,“哥你瞎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娘亲了……”
“呃……”
雪无痕一面尴尬。
抬手帮妹妹擦干净面庞,他站起身道:“放心吧,娘亲会好好的,我们也要好好的。”
雪无双点点头,“哥,我想休息一会儿……”
雪无痕叮嘱妹妹好好休息,转身走出了房间,轻轻拉上了房门。
待雪无痕脚步渐远,雪无双泪不自禁而下。
生平第一次,她懂了情之一字。好苦……好苦……
窗外日已西沉,一片漆黑笼罩了一切。
……
段虎慢慢地走在黑夜的街道上,靴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声格外响亮。他感觉一颗心沉重地吊着,仿佛无法承托自己胸中的烦闷。
夜里的风很冷,他加快脚步,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凌雨的一曲箫声,深深叩问了他的心门,让他知道自己逃避的懦弱和无能,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他真的不如她!
自己曾经以为的坚强和毫不畏惧的内心,原来在伪装的外壳下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他突然有些想念师父,在他身边的日子多么的美好。
“啪”,段虎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觉得自己原来如此地丑陋,实在是不配让这些关爱他的人如此对他好。
他拔出背后的大刀,疯狂地在这黑暗的街道上舞着……
发泄了一阵,他一屁股坐在凌乱的地上,又躺了下去,看着黑暗的天空……
“心安……老头子,你说我怎么心安……”
师父他是尊敬的,师父就是他的山,就是他的方向。可是他知道师父的师命不能当自己内心脆弱的挡箭牌。
他突然好想喝酒……
一袭红色的长裙随风飘扬的影子站在远方的屋顶,一位美丽的女子静静地看着他。她没忘记他的话,她帮他看着他……看着他长大……
但这件事,只能他自己选择。
段虎不知道有人在远处看着他,他也没在乎身边的一切。
他冰冷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那个常常抱着他胳膊的丫头,那个对着他总是甜甜笑着的丫头,那个在最痛苦的时候把他当作唯一依靠的丫头,那个把所有愁绪都隐藏在天真烂漫的可爱脸庞下丫头,那个任何时候都随着他一起喜怒哀乐的丫头……
他忽然下定决心,他起身狂奔,他不顾一切……
……
雪无双无神地揉了揉风干了泪水的双眼,转身准备就寝,太多的事要做,她需要长大了。
突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撞开房门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她。
她懵了……
那人吻住了她!
她挣扎着看向这个浑身凌乱的男子,待看清来人的样子,她呆住了,突然她感觉世界都亮了……
她泪如雨下。
“原来也可以好甜……”
她紧紧抱住他。
窗外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红色长裙的女子笑了,又哭了……一杆洞箫拿在她的手里。
女子喃喃道:“君浩,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