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着延续家族的使命,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的打击,可怜的姥姥,在比我还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还要面对时代的变迁,生活的变故,这需要多少的勇气和智慧,才能战胜并继续坚强地生活下去呀。”——坐在姥爷曾经坐过的金丝楠木的太师椅上,读着姥姥李锦绣的日记,林兮发出了无限的感慨。
南北通透的房间,有微风对流通过,让人感到十分舒适、惬意。林兮闭着眼睛,感受着时光地静谧与安好,对自己说:“我的身上,流淌着智慧和坚强地血液,在这个美好时代,我必须有所作为,才对得起祖辈地护佑。”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大书架上,静默地盯了一会儿,又继续翻开了姥姥的日记。她觉得在这里——姥姥曾经住过的地方,重读这本记录着她生活的日记,对自己有着特殊的意义——
1959年4 年5 日
今天是妈妈去世一周年的祭日。我和三元,去公墓给妈妈烧了纸。看着那些黄色的纸钱在火中化为黑色的灰烬,随着微风,升腾、漂浮,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惆怅。为什么要在清明或祭日里烧纸呢?记得原来妈妈对我说过,这是祖先留下来的传统。据说,这一天,鬼门的世界会为亡灵们打开神秘的大门,让他们能看到阳间的情景,并看望自己的亲人。我们点燃纸钱,就如同在黑暗中向远方打开手电筒一样,为了给逝去的亲人,发出信号,让他们能够看到我们的存在。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妈妈,我亲爱的妈妈,您可曾看到您的女儿对您无限的思念和哀伤。但是,我知道,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快乐,快乐地生活下去,为此,我用尽全力地努力着。
1959年4月8日
昨晚,我做了一个清晰的梦,梦见一只白色的狐狸向我跑来,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我大吃一惊,猛抽一口气,坐了起来,醒了。
一年前,三元迷上了针灸,他一个骨科大夫,每天在家苦练针灸。先是在人体模型上下针,后来,又在自己身上练习。最后,他对我说:“绣儿,我询问了不少专家,还有一些民间高手;也查询了古籍和专著。我觉得,像你这种情况,西医各项检查一切正常,按中医来说,可能就是筋脉受损,气血不通,可能与你小的时候,担惊受怕、辗转流离的生活有关。传统的针灸就有打通筋脉的奇效,我会按照子午流注的规律来下针,你相信我,让我给你治一个疗程。为了圆了妈的心愿,我们再共同努力一回。好吗?”
我怎么会不愿意,为了能有孩子,为了能圆我们全家共同的心愿,刀山火海我都敢闯。自己丈夫的良苦用心,我岂能不接受。不就是,挨几针吗,算什么,不怕的。三元他为了我,已经把自己扎成刺猬了。
1959年8月15日
今天正好是月圆之日,感谢所有的所有,所有的神灵,所有的亲人,所有的爱……我终于怀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的喜悦和感激,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几乎整个晚上,我和三元傻傻地对视着,拉着手傻笑着。妈妈,您的神灵一定要保佑我,平安顺利地生下这个健康的孩子。
1959年10月20日
阿弥陀佛,一切顺利,我平稳地度过了三个月的孕期,三元说,胎像平稳,胎儿健康。与上次怀孕不同的是,这次,我除了嗜睡、吃得多些,竟没有什么其他的不良的反应。这个孩子,真是贴心啊,在娘胎里就知道心痛妈妈。
1959年10月30日
“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千村薜荔人遗失,万户萧疏鬼唱歌。……”***的这首《七律·送瘟神》的发表,掀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消灭血吸虫病的运动。
三元说,这种俗称“大肚子”病的传染病,在南方,特别是吴江一带盛行。患者会出现肝脾肿大,功能衰竭,影响发育,甚至丧失劳动力,危害生命。
为了响应***:“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的伟大号召,部队医院也纷纷抽调优秀的人员,组成了医疗小分队,奔赴灾区。作为一名优秀的军医,三元被选中了。军人自然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将作为领队带领医疗队深入灾区。
怀孕的喜悦,终于又被一片愁云笼罩——我是独生女,娘家已经没有人了。婆婆也在前年去世了。三元的两个姐姐和大嫂也都因为孩子小,工作重而分身乏术。几经筹划,终于找到了三元的好朋友老巍,巍文甲夫妇一口答应会照料我的。老巍夫妇就住在我们楼下一层。已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男孩子上小学了,女孩上幼儿园。巍大嫂是随军家属,平时,就在居委会上班,有事招呼他们也是很方便的。
我知道,这时的三元,比我更需要安慰和鼓励。于是我对他说,你放心去吧。我从小就知道,生活中总有一段艰辛的时光,需要自己独自面对,独自等待,这是命运设立的考验,不在此时,就在彼时,终归无法逃避。我们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去面对,并且,借此建立起一种勇气和能力。经历了那么事,我相信自己已经拥有这种勇气和能力了。妈妈常说,只要努力,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1959年11月
三元走了快一个月了。我深居简出、努力照顾好自己,让三元放心。胎儿越来越大了,她经常淘气的在肚子里伸展拳脚,提醒着我她的重要。我想,这个孩子,真是来报恩的,一切都出奇地安好。平时,我只管正常吃睡,而宝宝只管健康地成长着,从来不给我的身体带来不适。
老魏是个文化人,平时喜欢舞文弄墨的,发表些文章。终于,他由于发表了“过激的、不正当的”言论,被整改批斗了。老魏他担心被抄家,就把他的宝贝——整整一个木箱子的书,偷偷地搬到了我家,求我暂时保管,并允许我可以随便阅读。
哇~,这可把我高兴坏了。因为那些书真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尤其是在当时文化历史书籍本来就匮乏的情况下。整整一箱的蓝皮黄纸的线装书。都是五四运动以后印刷的孤本。有整套的古典戏曲的剧本,如《西厢记》、《牡丹亭》、《锁麟囊》、《拜月亭》、《桃花扇》、《梧桐雨》等等,光剧本就有三十多本。还有古典名著,除了四大名著之外,还有《儒林外史》、《镜花缘》、《封神演义》、《聊斋志异》、《东周列国志》等十多本古典小说。
打开箱子的那一刹那,我的眼前亮了,竟捂着大肚子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从此,我的时光又充满了意义,心里孤寂的阴云一扫而光,生活又重现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每天,我都会挑一本书,或坐或卧,寻一个舒服的姿势看书。累了时,我就会出神地看着阳光从大玻璃窗户照进来,一道道的光束中飞舞、跳跃着银色的尘粒,仿佛是神话中的小精灵在起舞。花盆里的绿色植物,也在这光的抚慰中闪闪发光,生机勃勃。每当这时,我的心里禁不住想偷偷地笑,快乐从心里跳到了我的唇上,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我抚摸着我的肚子,轻轻呼唤着我的宝宝,对她唱着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常常对宝宝低语:孩子,你要知道,爸爸妈妈都很爱你哟。我们把满满的爱都遗传给你。用爱的能量对你进行加持和护佑。你一定要健康地出来,和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的生活有你才会圆满。
我带着一种无限感激的神情,抬起眼睛凝望着天空,情不自禁地为宝宝吟诵起了,我最喜欢的泰戈尔的诗——
我有一个梦
在浇了些水之后
就长出诗歌来了
在插上羽毛之后
就飞到白杨树上鸣叫不已
亲爱的,在那个清晨
我看见它变成了一颗泪珠
里边卧着一个阳光的梦
为了蝴蝶的誓言此生不醒
1960年1月
春节前,我的三元终于载誉而归。由于这次在灾区,他突出的表现,受到了嘉奖,还升了职。
他摸着我即将临盆的肚子,真切地说:谢谢你,宝宝,没让妈妈难受。他又拉着我的手说:更谢谢你,夫人。辛苦你了。是你和孩子给我带来了好运。我爱你们。然后,他又从衣服里边,掏出随身挂带的那块妈妈送给他的藏在怀表壳里的美玉,深情地说:媳妇,你不知道,这次的任务也是有危险了,可我竟然都神奇地克服了,还立了功。简直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觉得,好像是咱妈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们呢。那时,我就想,将来我们的孩子就叫灵玉,以感念母亲对我们的护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