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竟轩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他回到五年前,梦见朱令皖生日的那个早上,他要出门,谢葳蕤忽然来了,她穿了鹅黄色的长裙,鲜花嫩柳一样的颜色,梳了灵蛇髻,上了妆,眼儿媚,点绛唇。
她说:“我想问王爷今天有没有空?”
她怯怯地笑着,说:“我的伤好了……”
她说:“所以王爷现在是要进宫,给朱皇后——不,朱姑娘过生日吗?”
她最后替他整了整衣领:“那么……王爷快点去吧,别让朱姑娘等急了。”
陆竟轩眼睁睁看着五年前的自己转了身,一步一步走出去,他背后,是她落空的期待,她的口型,她说:“今天也是我生日,你能留下来陪我吗?”
“啊——”陆竟轩一声大叫,从梦中醒了过来,这一次,他甚至无法分辨,这是一个美梦,还是噩梦。
醒来枕畔空空如也,就像过去的那五年一样。这一年来的耳鬓厮磨,反倒像是一个梦了。
谢葳蕤走了。
谢葳蕤带着天生走了。她为了离开他,拼尽了全力伤了他,然后她纵马狂奔,他最后听到的,就只有远去的马蹄声。
他当时受了伤,没能起来看一眼她的背影。他知道自己伤得不重,谢葳蕤下手永远有分寸,只是皮肉伤,令他短暂地动弹不得,让她得以逃走。她会去哪里?他不知道。也许是江南,也许是塞北。
总之,她确实不想见他。
这个认知让陆竟轩觉得自己才好的伤口再一次迸裂开来。
“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留下她。”陆竟轩对谢应许说,这是他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唯一能够倾诉的地方。他与谢葳蕤一母同胞,眉目里多少有相似的影子。就只是这点影子,已经足以让他肝肠寸断。
谢应许说:“我给了你机会……”
“是我留不住她。”陆竟轩垂着眼帘,“我以为慢慢儿会好的,从前我做错了,我慢慢儿弥补,时长日久的,也许她就肯回心转意。”
谢应许苦笑了一声。
“我原本是想杀了程旭书……”陆竟轩眼睛里一片空白,“但是杀了他,葳蕤也不会回来……她也许是恨透了我,我从前、我从前那么对她,我逼她堕了孩子,我——我还威胁她,我拿、拿你们威胁她……”
他喃喃地说,一直说一直说,一直到再说不下去。
然后听到谢应许诧异的声音:“你哭了?”
陆竟轩停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想,也许是她是不肯回来了。”
“如果她不肯回来了,竟轩,你有什么打算?”谢应许也是无可奈何,谢葳蕤的脾气,从来就不是他说了她会听的那种。从前她爱上这个男人,也没有听过家里的劝说;她这次离开,也没有再回头来找他。
想来也是知道陆竟轩突然出现在天明寺和他有关。
“我有什么打算?”陆竟轩一愣,“我要什么打算?”
“比如……另娶——”
“我有妻子,还娶什么?”陆竟轩诧异地问。
“可是——”谢应许心里想,葳蕤不肯回来,你膝下又没有子嗣,难道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还要拱手让人不成?
“没有什么可是的,”陆竟轩空空落落地说,“我等她,她什么时候想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她一直不回来,我就一直等她——等我死后,我和她,是要共一个穴的。这才是夫妻啊。”
谢应许:……
谢应许觉得陆竟轩大概是疯了。
陆竟轩知道自己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