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夏天,江城一如既往的炎热。滚烫的泊油路把路边的泡沫盒子烫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萧雨梧蹲在树荫下一动不动的看着搬家的蚂蚁,他今年三岁了,对这个世界有了懵懵懂懂的认知,譬如,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不能呆在家里,不然会被暴怒的父亲拿来撒气把腿脚打得青紫,再疼再痛也要上学。
孩子无法选择谁是自己父母,是来到世上的第一层悲哀。
萧雨梧看了一会蚂蚁,意兴阑珊,他又不敢回家,只得枯坐下老树下看来行色匆匆的人。盛夏的江城是全国出了名的火炉城市,没有一丝凉风的闷热夏天,街上还垃圾遍地,散发着阵阵恶臭,有车在漫天飞舞的灰尘中穿梭。萧雨梧摇头晃脑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行人,很好奇,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大人们还要穿着厚厚的工服赶着去上班呢?不可以不穿工服上班吗?这群大人是不是傻子啊?哈哈,他被自己想法逗乐了,在大树咯咯直笑。孩童的笑声是最明亮清脆的,穿透力也是最强的。
不远处捡破烂的陈老汉听到,跟旁边王婆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起看了看萧雨梧的四周,空无一人,挤出一个自认为温和慈祥的笑容朝着萧雨梧缓缓走来,萧雨梧看着迎面而来的陈老汉,笑得更欢的,这个老爷爷真黑,下巴还有一颗毛痣,像一个逗号。
陈老汉与王婆子靠近萧雨梧后,在他身边坐下了下来,“小朋友,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你爸爸妈妈呢?”萧雨梧如实回答“爸爸妈妈在家里呢,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我不敢回家。”陈老汉与王婆子相视一笑,王婆子率先开口“这么热的天,你渴不渴?走,跟奶奶去买水喝,给你买三块钱一瓶的冰可乐。”萧雨梧瞬间两眼放光,可是又摇头道“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拿人家贵重的礼物,这是不礼貌的行为。”陈老汉一拍大腿“哎哟,你这孩子,我们这是看你可爱才愿意给你水喝,你还不要。”萧雨梧看着陈老汉佯装生气的脸心中一阵愧疚“要要要,爷爷您别生气,谢谢您给我买水”陈老汉立马眉开眼笑,摸了摸他的脑袋“哈哈,这就对了,走爷爷带你去买水。”
于是,萧雨梧起身,小小的人儿像模像样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陈老汉和王婆子一左一右的捏住了他的手腕,他觉得紧的有些疼痛,隐隐有种排斥感,但很快就被他自己给打消掉了。陈老汉和王婆子越走越快,萧雨梧人矮腿短跟不上,不由得想停下来歇一歇,“爷爷,你们走慢点,我走的好累”,然而陈老汉和王婆子充耳未闻,萧雨梧轻轻挣扎了下,发现挣脱不开。排斥感越来越强烈,萧雨梧心里越来越慌张,最后几乎是拳打脚踢地挣扎了,只希望他们能停下来,可是三岁小孩的反抗在成年人面前无疑是花拳绣腿。
萧雨梧急着哇哇大哭,这时他们正在经过菜市场,穿过菜市场,是汽车集运地,也是这个小镇唯一的入口和出口。之前萧雨梧的妈妈带过他从这里坐车去城里采买家用,萧雨梧显然也想起了这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午后的菜市场,行人稀稀疏疏。有买菜的老妪不停地注视着他们,脚步往前伸了一步,欲说些什么。陈老汉抢先一步对她讪笑“唉,孙子淘气,丢人了,我们把他带回家。”“哦,这样啊。小孙子调皮是常事,回去打一打也就老实了”于是那老妪把伸出的脚缩了回来,撇过脸庞不再看萧雨梧他们,专心的挑起了土豆。
萧雨梧急着满头大汗声嘶揭底地哭喊“他们不是我的爷爷奶奶,我爷爷奶奶在容城,他们是人贩子,要拐走我!”陈老汉捂住他的嘴,浓黑的大粗眉拧得紧紧的,对周围人说道“这毛孩,真是越来越顽皮了,自家祖宗都不认了。”有路人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又怕真的是爷爷奶奶管教孙子,他多管了闲事,便在原地踯躅着不上前去拦截。眼看着一行人就要走出菜市场了,陈老汉和王婆子干脆把萧雨梧合力提了起来,他的小脚不停地乱蹬,极度恐惧下,脑袋里乱嗡嗡一片,眼看着就要经过菜市场的最后一个摊位,萧雨梧拼尽全力往这个摊位上重重一踢,小孩子吃奶的力气也是不容小觑的,刹那间,摊位上的鸡蛋碎了不少,蛋液横流,
摊主是个寡妇,早年嫁到这里来的,丈夫姓高。后来丈夫死了她被婆家人赶出来了,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练就了一个不好惹的泼辣性子,如今在这菜市场卖鸡和鸡蛋为生。”当时她就暴跳如雷,右手从装鸡的蛇皮袋子里掏出一把菜刀,左手把王婆子的胳膊给扯住,凶神恶煞地吼道“天杀的,今早三点钟去鸡笼捡的鸡蛋,都被你家小孩踢碎了,还让不让人活了,赔钱!”
王婆子给陈老汉使了个眼色,陈老汉会意立马把萧雨梧抱起,留王婆子在原地跟那高寡妇纠缠,自己欲奔向汽车转运站,萧雨梧知道机会来了,立马重重的一口咬在陈老汉的喉结上,还撕扯起来,宛如一只凶猛的小狼。陈老汉吃痛,空出一只手捂喉结,触手一片温热,鲜血淋漓。萧雨梧趁机滑下陈老汉的怀抱,撒丫子朝那个泼辣寡妇奔去,在高寡妇和王婆子没反应过来前,一口气把高寡妇摊上剩余的鸡蛋踩了个粉碎。
高寡妇立刻怒目圆睁,把萧雨梧捉住,重重拧着他的耳朵,萧雨梧吃痛却还是尽量缓和自己心中的害怕,颤抖的奶音带着哭腔对她说道“婶婶救我,他们不是我爷爷奶奶,他们是贩子,你带我去找妈妈,我让妈妈赔你鸡蛋。”高寡妇听完,手上力道轻了下来,狐疑地看着王婆子,王婆子见势不妙,余光扫了一眼高寡妇手上的菜刀和她似是越来越明白的神色,心里忍不住打起了鼓,到底是做贼心虚,她后退几步,一溜烟的扯着陈老汉跑远了。
萧雨梧看见他们走了,心里如释重负,后知后觉的哭了起来,到底是个三岁的孩子,纵然在某一刻灵光一现,也终究是一只柔弱的幼崽,高寡妇问起萧雨梧他家住哪儿,萧雨梧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回答,高寡妇没听清楚,也就放任萧雨梧在哪里嚎啕大哭,转身找周围相熟的门店借了个电饭煲,把尚在破碎鸡蛋里的蛋都取了出来,放进一个缺了一角的白瓷碗里,蒸起了鸡蛋羹,过一会儿,看萧雨梧哭够了,高寡妇把鸡蛋羹递给了他“吃一点东西吧,孩子,吃饱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萧雨梧抽抽噎噎的接过鸡蛋羹,小嘴吹了吹一边哽咽一边说道“他们……他们说要带我去买冰可乐,我..…我就跟他们走了,越走我就越觉得他们像妈妈跟我说过的人贩子。”高寡妇看着他吧唧吧唧的小嘴,吞了一口唾沫,摸了摸干瘪的肚子,转身去不再望他“那你知不知道你父母住在哪?叫什么?”萧雨梧从善如流“妈妈叫唐华,爸爸叫萧建军,我家住在七村的第一个门栋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