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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专案组

1

1月20日早晨8时10分,漠南市公安局会议室。

一大早,我早早起来洗了头。在噩梦频惊的一夜后,洗过头的我才能头脑清醒、神情自若地坐在办公室里。刚坐定,就接到政工科的吴科长,我的直接上司的通知,让我去参加一个会议。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会,为什么会让我这个新来的女警参加,不过心里已经猜到,应该和昨天的凶案有关。

到了局里的大会议室,我找了最靠后的位子坐下,拿出厚厚的笔记本做会议记录。这是我大学时期就一直使用的笔记本,在重要场合一直都随身携带。

会议室里已经到了近百人,都是全市各县、区及所有派出所的领导及干警。漠南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韩福成坐在主席位上,阴沉着脸。在干警们陆续归座后,他猛烈地拍了一下手中的案件材料,怒斥道:“六天之内敢作案两起?真是太猖狂了!”

他的开场白是愤怒的、咆哮的,这声因为权力而平添威严的呐喊让在座的所有干警都浑身震颤了一下。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由主管刑侦的周吉峰局长给大家介绍‘漠南系列杀人案’的情况。”

周吉峰局长就坐在韩局长的旁边,经过一夜无眠的工作,他的状态已经很疲惫,突然被韩局长拍了一下桌子,全身一激凌后反倒一下子振作起来。

他抬头扫视了一眼面前黑压压的警官们,说:“好,我来介绍一下最近发生在漠南市的这两起杀人案。因为案件比较复杂,目前正在上报省公安厅以及公安部,具体案件代号有待上级部门确定,所以我们暂且根据凶手的行凶手段称它为‘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

1998年1月16日下午,家住漠南市文化街,29岁的女子齐阳被害于自己家中,我们简称‘98.1.16’案件。经勘验调查,证实齐阳被害的时间为1月13日,由于发现尸体时间距离案发时间较久,当天的准确作案时间无法判断。现场勘验发现,受害人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6处,双耳及头顶部有13×24cm的皮肉缺失。由于该案作案手段残忍且奇特,我局刑侦大队立刻进行部门联动着手调查,认为该案与1988年5月26日,以及1994年7月27日发生在我市,至今未破的两起命案作案手法极为相似。”

整个会议场里发出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窃窃私语。

周副局长继续说下去:“现在,我再来介绍一下漠南市‘88.5.26’案件和‘94.7.27’案件的大概案情。1988年5月26日下午5点多,居住在漠南市漠南区建设路177号平房的漠南铜业公司23岁的一名女职工柏雪被害于家中,我们简称‘88.5.26’案。警方勘验时发现,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26处。这起案件我们至今没有破获,也成为我们漠南市公安系统的一个耻辱。

1994年7月27日下午,大概两点多,漠南市汽车站对面一市属企业,一名女性临时工被人杀害于其单身宿舍,简称‘94.7.27’案件。现场勘验发现,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共有刀伤36处。这两起案件,‘88.5.26’案距今已经整整十年,‘94.7.27’案至今为止也已经四年,都是专门针对女性的,采用暴力残杀,并且带有性侵或者性侵未遂的恶性案件,令人遗憾的是,也都成为悬案。

所以当三天前,文化街发现被害女尸时,由于作案手法奇特,我们立刻将该案区别于一般凶案对待,提取历史案件资料后,将该案与十年前、四年前的切颈案进行并案勘验。昨天早上,我们初步判定为:可以考虑参照前两起凶案侦查,如果有新的证据,可考虑并案。但是令人想不到的是……”

周吉峰副局长咬着牙停顿一会儿:“我们太低估凶手了,或者说,我们都太善良了。我根本想不到,在我们这座西北小城,会有这样大胆、这样惨无人性的变态凶手。

昨天,也就是1月19日下午5点多,快下班时,家住漠南市水四路6号的女青年赵青被害于家中,被害时27岁。经勘验发现,受害人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颈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伤8处,左乳头及背部有30×24cm的皮肉缺失。有一个特殊的特征,受害人的乳头是被凶手用牙齿咬下来的,凶手咬下受害人的乳头来干什么,我们无法想像,但是也让人不寒而栗,通过这一点儿说明,凶手有着明显的非常人的暴力和嗜血行为。”

说完后,周吉峰继续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笔记本一言不发。

韩福成书记清了一下嗓子,再扫视一眼整个会场,说:“十年时间四起凶案,且作案手法惊人相似,是否为同一名凶手所为,目前还不能下定义。但是,在漠南,这样的恶性案件足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因为凶手作案手段极其凶残,并且非常大胆。假如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能在做案三天后再次疯狂作案,这在我们这个建市不到二十年的小城,应该是史无前例的,就是在整个西北地区,也应该是少有的。

今天早上紧急召集大家召开这次会议,就是要全市公安系统都调动警力,协助专案组快速侦破‘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今天局里已经商议成立专案组成员,但是专案组仅仅只是战斗在该案一线的核心成员,其余在座所有同志,都要为此案尽职尽责,随时听从调配,配合、协助专案组同志早日侦破凶案。

另外,我宣布一下对于该案的一些内部规定:一,在案件没有侦破前,任何人不允许对外透露所有案件细节,尤其是媒体。第二,听到坊间有关于该案的不实谣传,立刻对照有关规定予以制止,以免引起市民不必要的恐慌。第三,由于案情重大,案件勘验调查工作要听从上级部门统一安排和指挥,所有行动由专案组统一协调安排,其他部门只是配合,不可自作主张。以上三条务必落实到位。

另外,进入专案组的成员每人配枪和子弹。下面,我宣布专案组人员名单……”

专案组组长当然是韩局长,副组长兼行动总指挥是周吉峰副局长,专案组成员包括漠南市局刑侦支队支队长方远山、市局法医科科长陆树斌、市局治安科科长陈天明、市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石岳、漠南区分局东阳路派出所所长杨明盛,还有刑警吴迪。韩局长说,以上人员是经过局里连夜协商并上报省厅后确定的,另外,为了更好地配合专案组工作,韩局长提议,由周副局长现场点兵,再从全市公安系统抽调三人到专案组。

一直气氛凝重的会场,突然间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所有干警都前后左右转动着目光,不知道谁会被现场点兵进入专案组。也许从内心来说,警察的使命感以及对这起凶案的巨大好奇使他们每个人此时都有一种渴望:渴望被点到名。

周吉峰副局长再次将低垂的头抬了起来,却没有去看会议场上的任何一个人,也没有看任何资料。他似乎只是在随兴地点名:“漠南市漠南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陈翔,市局户籍科副科长方明亮,市局实习民警汪小童。”

坐在会议室最后面角落里的我,在听到我的名字时就像听到一声炸雷。我霍然抬起头,又赶紧低下头,纳闷为什么会在这么气氛严肃的会议上出现我的名字。

会场有半分钟的安静,紧接着是一阵小声的低语声,所有的人都在低声询问:汪小童是谁?

2

1月20日,下午1时10分,风扬尘沙,天气恶劣。

我中午没有回家,打电话回去告诉爸妈要加班,然后一个人在办公室窝了一个小时,脑子昏沉杂乱,突然想起昨天下班时,也就是凶案发生前的一个小时,曾经接到过高中同学董菲的电话,并且答应要去她家和她见面的。到现在我既没有去找她,也没有给她回电话,于是从传呼机里找出她家的电话,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董菲的妈妈,我说:“阿姨,我是汪小童,董菲的同学,以前老去你们家的小童啊。”

“我记得啊,多少年的老邻居呢!”于妈妈兴奋地回应我。

我的印象里,董菲的妈妈是一位一只眼睛有点问题的家庭妇女,没有工作,全家就靠董菲爸爸一个人的工资过活。在漠南,这样的家庭几乎占到百分之八十。董菲出生在农村,和我一样,上中学时才从老家来到漠南上学。她妈妈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山西口音,我很多时候都听不懂。

电话中,我依然是通过董菲妈妈的声调来猜测她说话的内容。

她热情地询问了我这几年的经历,在哪里上大学?毕业了吗?分配了吗?在哪里上班?然后说到正题,她告诉我董菲出去了,不等我回话,便开始唉声叹气地向我倾诉:“小童,你说董菲该怎么办呢?没考上大学,你董叔厂里也不招子弟工了,以后董菲没有工作,可怎么活啊?这个丫头还不懂事,我就指望她找个好对象,可是她……”

董菲妈妈在电话里突然停住了话头。我感觉我们的谈话很久了,于是便好言安慰她,称赞董菲很聪明,长得也漂亮,以后一定会有好的归宿的。说完这些话,我便道别挂了电话。

是的,1998年,我们这些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人开始走向了社会,开始了我们人生的重要里程,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中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所有的企业都在下岗裁员,所有的工厂都不再招工,大批的初中生、高中生,甚至大学生走出学校、走向社会,却没有稳定的职业。同时,还有一大批的农民工涌入城市,来争夺城市人的谋生岗位。

我下意识地突然有些怕见到董菲,因为我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她这几年来都在干什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相比较而言,我是幸运的,即使我选择了最艰难的路,但是,我依然是命运眷顾的那一个,我上了好的大学,毕业后不用为工作发愁。

恰在此时,一阵饥饿感袭来,我这才想起,已经是中饭时间了,于是,我从局里走出来到街上找了个地方吃饭。局里只有一个小食堂,做的饭很少而且不太好吃,到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没有饭了。

我脱掉警服,换上自己厚厚的羽绒服。这个冬天,漠南异常的寒冷,而且因为寒冷,使这座原本荒凉的城市更显苍黄和萧瑟。

并且,还有凶案带来的阴影重重。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周吉峰副局长点名进入专案组,但是当事实千真万确地摆在我面前时,心情却像一个期待被点名的学生,真正被点名后有意外和惊讶,但也只是惊讶,接下来是从容地回答问题。

唯一让我震惊而且感觉到悲伤的是那骇人的凶案,简直如同梦魇。

为什么在时隔四年后,在我刚刚回到漠南,刚刚进入公安机关成为一名警察后,会再次发生这样的凶案,这究竟是命运,还是诅咒?

我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棉衣里,走在漠南的大街上。

大街上的年味浓郁。春天将至,寒冷中裹挟着一点点的潮意。比起温润绚丽的江南,这点潮意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对我依然是一份欣喜,冬天就要过去了,一丝潮气带来了春的气息。

漠南,我在这里只完整地生活了短短六年时间。我对它的感情混杂着一种排斥和向往,排斥它剥夺了我童年的亲情,排斥它对我的某种疏离,但是又向往着走近她、了解它,因为它对我来说还有一种陌生的神秘感。

凭我对它短短六年的了解,这个城市其实是非常独特的。这里曾经是全国最大的有色金属基地,也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移民城市。真正意义,指的是这个地方本来没有人居住,后来因为发现了矿藏需要开发,于是从全国各地调集来一批又一批开拓者,进驻、开拓、奋斗,从荒山乱草中建立起这样一座城。这里汇集了全国几乎每一个省、每一个城市的人们,其中以东北三省人口居多。

在50年前,这里曾经闻名全国,然而到了1998年,由于矿产资源逐渐枯竭,这座城市的经济一直停滞不前,背井离乡的异乡人不得不将这里当作故乡,过着被老家的亲朋所羡慕的、实则极其简朴而拥挤的城市生活,隐秘的自卑外面难免要包裹一层盲目而虚浮的自大。也由此,经过几十年的融汇交流,这个西北城市中的人们奇怪地使用了一种怪异的、带着浓浓的东北口音的腔调来作为城市的通用语言,让所有光临这座城市的人们都有一种这座城市是被跨省级殖民了的感觉。

当然这座城市也有本地人,确切地说是本省人,但是他们对于这座城市来说更像是外地人。这座城市真正的本地人是很少的,即使有,也是从至少几十公里外迁移来的,他们就像解放前上海、天津一带的被殖民者一样,明明是主人,却在这里模仿着外来者的口音,说着夹杂乡音的普通话。像我这样在南方和首都待过的人会知道,这座城市异常奇怪的没有自己的城市语言,即使有,也是侵殖过来的、让人领略不出地域特色的混杂官话。

不过令人费解的是,这座城市的饮食文化却顽固地保留着西北本地的地域特色,清真羊肉馆满街都是,而且味道地道,配料神秘,让汉餐馆永远望尘莫及。还有各种各样的面馆充斥在每条街道。

转过单位的那条街角,我走进小巷,突然又看见了我昨天看到的那个瘸腿小伙子。他依然在卖他的水果,看见我,他黑瘦枯涩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和笑意。他说:“下班了啊?”

我笑着点头:“是啊,下班了!”

我往前走,走进小巷中的一家小面馆,向老板点了炒拉条和一碟小咸菜,坐下来等待。突然地,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我惊吓回头,看到了坐在旁边桌子边的吴迪。

“吴警官!”我抚着胸口埋怨地看着他。

吴迪一脸灿烂的笑,眼睛中有一种在单位所没有的光彩。

我瞪他,说道:“你要吓死我吗?”

和我不一样的是,吴迪穿着领结整齐的警服,只是没有戴帽子,竖立的乌黑头发让他显得更加英气逼人。局里的女同事都私下议论过,他是刑侦大队里长得最像警察的男人,我就想,原来大家心目中的警察就是他这样的,浓眉大眼,身体结实,双目炯然,一脸英气。

他看着我笑,忙说:“想不想吃好吃的?我们换个地方去吃好不好?”

“可以啊!”

说到吃好吃的,我立刻兴致大涨。我很喜欢吃肉,最主要的是,还想从懵懂沉重的情绪中赶快解脱出来。

吴迪立刻起身,付了自己已经下到锅里的面钱,拉着我出了小面馆。

街头的风沙依然很大,吴迪挥手拦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五分钟后我们停在了一家羊肉馆的门口。

吴迪说:“我知道你喜欢吃羊肉,这家羊肉馆是漠南爆炒羊羔肉做得最好的,据说秘诀就是离餐厅不远就有一个屠宰场,羊都是现杀现做,非常新鲜。”

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这家老马羊肉馆里依然顾客盈门,听到吴迪的话,我惊叹:“天哪,那客人在里面坐着吃羊肉,时不时还要听到一声惨烈的羊叫声,哪有胃口吃呢?”

吴迪推我进门,说:“什么呀,这只是说说,我在这里吃了无数次了,也没有听到过杀羊的声音。赶快进去吧!我知道你最喜欢吃羊肉了。”

我奇怪,反问他:“你怎么知道?”

说话中我们已经在服务员的招呼下进了一个小小的包厢,吴迪让我坐下,神秘地说:“你想想不就知道了。”

我用手揉着冻红的鼻头笑。我从半个月前就知道,吴迪对我,远比对身边其他同事都要更关注些。吴迪点了爆炒羊羔肉,我则意犹未尽,又点了一盆羊肉汤和两碗糁饭。服务员问:“爆炒的羊肉是炒辣的还是不辣的?”

我看看吴迪,吴迪说:“听你的!”

我说:“要最辣的!”

服务员走出去,吴迪冲我笑:“要最辣的,不怕辣啊!”

我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最辣的东西,它可以刺激我,让我心情好起来。”

吴迪看着我:“女孩都是奇怪的物种,我们男人郁闷的时候,只要安静待着就行了。”

我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在帅气的外表下,其实吴迪和我一样,也像个小孩子。

吴迪上下打量我,说:“你这么喜欢吃肉,身材却这么好,真让其他女孩儿羡慕。”

“我身材好吗?”我忍不住低头打量一下自己:“我穿这么臃肿,你能看出来我身材好?真是的!”

吴迪笑着不说话。

菜很快上来,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羊肉,酱得红艳艳的,配着粉条洋葱,让人口水瞬间溢满口腔。我很饿,肚子都在咕咕叫了,所以也不再客气,抓起筷子就吃。

吃了两口,我看见吴迪只是吃糁饭喝羊肉汤,却不夹羊肉,于是将羊肉和浓香的汤汁、爽口的粉条舀到他的碗里:“吃肉啊,这么香的肉,不能让我一个人吃。”

吴迪说:“我吃我吃!”

吴迪夹了一块肉,放到了嘴里慢慢咀嚼,过了半分钟,他捂着嘴巴直直地瞪着我,竟然热泪盈眶。

我惊愕:“你怎么了?”

他使劲咽下嘴里的肉,依然捂着嘴,泪水流出了眼眶。然后他站起来,冲出了包厢。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立刻跟着他冲了出去,看见他冲进了餐厅窄小的洗手间,对着水龙头开始喝凉水,一边大口地喘气。

此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被辣椒辣坏了。

我站在他身后,忍不住想要笑,却不好意思笑出来。这时一个戴白帽子的、厨师模样的小伙子从厕所走出来,我忙问他:“师傅,吃辣椒辣哭了有什么方法可以治啊?”

师傅瞟了一眼正在喝凉水的吴迪,说:“那就只有喝凉水了!”

在洗手间折腾了半天,我们重新回到餐桌上。

我忍不住笑:“吴迪,是你自讨苦吃,怨不得我,你不吃辣椒也不早说,看来你只有喝羊汤啦。”

吴迪说:“本来就是请你吃的,快吃吧丫头,我喝汤,汤有营养!”

鲜美的羊肉就着香甜粘牙的糁饭,令我浑身暖暖。半碗糁饭下肚,吴迪抬头看着我,说:“你对切颈案有什么看法?”

我不吭声,直到细细地嚼完嘴里的肉,咽下去,抬起头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新来的民警,你知道的,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进入专案组。”

“你知道的!”吴迪突然坚决地对我说。

我霍然抬头:“知道什么?”

“小童!”吴迪伸过手来抓住了我的手:“我觉得周局这样做有点太残酷,但是已经这样,我希望你能坚强,相信我,我什么都知道,撑不住时,有我在!”

“你怎么知道!”我突然控制不住自己,歇斯底里地叫了一声,同时,泪水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吴迪惊慌失措地看着我:“我,小童,你听我解释!”

“不要说,不要再说……”我埋下头制止他。

压抑的悲伤被瞬间击溃。我将脸伏在桌上,小声地抽泣。

吴迪无声地坐在我对面,怕他任何一句话会激起我更大的反应,只任由我一个人伏在桌上无声的抽泣。

过了很久,小小的包厢里一片死寂,只有餐馆外面人声喧哗,不时有大声的划拳声。

终于,吴迪小声地、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没事的,凶手会找到的,我们都在努力,相信我们。其实,周局可能也是为了实现你的心愿,只是太残酷了,汪小童!”

我安静下来,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见吴迪坐在我的对面,眼眶中竟然也布满了泪水,这让我感觉到惭愧。我绽出笑脸:“没事的,我刚才有些失控了。这件事不要告诉别人好吗?即使有知道的人,也要装作这件事不存在,下午我们还有任务,赶快回局里吧。”

吴迪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我身边,双手放在我的肩头:“汪小童,傻姑娘,伤心的事不要憋在心里,想哭就哭出来,有我在呢!”

3

1月20日,下午,2时40分,沙尘天气,整个城市都被灰蒙蒙的沙尘所笼罩,能见度极低,天气寒冷。

漠南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外的门房里。

周吉峰、陆树斌、方远山、陈天明、石岳、杨明盛、吴迪,还有我,我们全体专案组的成员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厚厚的棉警服外,罩的是医院送来的一次性防护服。

魁梧的周吉峰副局长穿上防护服显得臃肿而笨拙,但是依然不苟言笑。

陆树斌早已装束整齐,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走进了医院的停尸间。天气阴冷,医院停尸房更是冰凉刺骨,还充溢着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令人心情愈加沉郁。

我依然拿着我的尼康相机,做好对尸体再次拍照的准备。

陆树斌走到一个巨大的冷冻柜前,拉开了一扇抽屉,伴着一股冷气,一具被冷冻的女尸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凭着记忆认出,这不是昨晚的那一具,应该是四天前的受害人的尸体,因为这具尸体较我之前见过的那具更为骇人。受害者的头顶几乎被全部剥下,露出白而且沾着血浆的头骨。即使我在防护布被揭开前已经做了深呼吸,希望自己看到任何惨烈景象依然保持镇定,但是猛然看到这具尸体,依然禁不住浑身颤抖。

被害人的尸体已经被清洗干净,并且已经做过了解剖。尸体经过凶手丧心病狂的切割,再加上法医的解剖,已经支离破碎。面对这具被严重凌辱、被伤害的残尸,一种巨大的悲怆感侵袭着我,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溢出眼眶。

陆树斌回头对我们说:“先看这具尸体。死者姓名齐阳,女性,年龄29岁,家住漠南市文化街。1998年1月16日下午4时许发现被害于自己家中,我们简称‘98.1.16’案件,经勘验调查证实,齐阳被害的时间为1月13日,由于发现尸体时间距离案发时间已经是3天后,当天准确作案时间无法判断。受害人身高1.65米,体重110斤,体态匀称,皮肤白皙。从尸体表象来看,受害人被害时颈部被切开,全身赤裸,上身共有刀伤16处,头顶部有13×24cm的皮肉缺失。经解剖发现,受害人胃内物无异常,神经系统生前没有受到损害,所以确定凶手作案方式为先用利刃切颈,致受害人喉部被割破。从受害人死后的面部表情以及其他方面特征来判断,凶手在切颈后开始对受害人进行残忍的折磨。这具尸体背部有16处刀伤,刀痕不深不浅,均呈纵向排列。头顶部有13×24cm的皮肉缺失,剥取手法很娴熟,说明凶手是一个熟练用刀的人。”

陆树斌将这层抽屉推了进去,又将下面一层拉出来。这是我之前见过的那具尸体,赵青的尸体。但此时已经被清洗干净,一丝不挂地躺在那里,身上沾满了冰凌,散发着冷冷的寒气,纵列的刀伤已经被粗糙地缝合起来,整个尸体就像是一个打了补丁的人体模本。

陆树斌清了清嗓子,俨然是一位要开讲的教师。他说:“这名受害人为漠南女青年赵青,27岁,丈夫为某单位职工,她无业,案发时丈夫孩子也不在,她一个人独自在家。因为是平房,所以受害人当时应该没有锁门,凶手顺利进入室内后,依然是刺割开受害人颈部后开始折磨凌辱受害人。我们现在看到,这具尸体上身共有8处刀伤,左乳头及背部有30×24cm的皮肉缺失。”

陆树斌停顿一下,继续说:“这两具尸体所有伤痕都为锐器伤,推断应该是长一尺左右的尖利刀具。”

他讲解完毕,将两具尸体重新掩盖好推回藏尸柜,回头看着周吉峰。

周吉峰依然是一副沉默冷峻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他转头看一眼吴迪:“吴迪,说一说现场勘验的情况。”

吴迪清一清嗓子:“现场凶手痕迹采集不是太理想,因为受害人全是失血过多致死,现场无法提取凶手毛发和血迹,我们目前也不具备这样的技术。而两处现场唯一的物证痕迹是几枚相同的指纹,我们已经对照过局里的指纹库,没有找到对应者。

还有就是一双白线手套和两只塑料袋,凶手作案后,走到没有血迹处,除下手套和脚下的塑料袋后离开。塑料袋是最普通的聚乙烯塑料袋,满大街都是,随手都能捡到。手套是漠南工矿企业发的普通劳保线手套,漠南公司一年发出去的就有十几万双,因为企业工人平时省着不用,所以每家都存有多余的,平时大街上收购手套的小贩跟收破烂的一样多,他们收购后会卖到附近农村,所以这种线手套的来源更是无处可查。

现在我们唯一寄予希望的是这几枚指纹,但是,我们漠南目前的指纹库只有不到两千枚指纹,都是从受过刑事处分以及行政拘留的人身上提取的,而且这些指纹库建立的也不完善,没有和其他省市建立联网,这给我们依靠指纹侦破造成很大困难。”

吴迪停顿一下:“我个人认为,我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寻找第二现场,因为凶手拿走了受害人身上的皮肉,如果他没有销毁,应该藏匿在什么地方,还有凶器,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凶器。”

吴迪陈述完毕,专案组的人都沉默无语。周吉峰副局长打破这份沉默,扫视一眼身边的下属,说:“你们也都说说自己的观点。”

“我先来说吧!”方远山清清嗓子抢先开了口。

方远山,34岁,刑侦大队队长,基层民警出身,从警20年,办过大案要案10余件,业务能力很强,据传和省厅领导关系熟络,在局里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

“我想,这样的凶案,还是要依靠最传统的侦破思路,那就是死者——凶手——动机。弄清楚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后,才能谈到其他。根据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首先是死者,我们先不要去提1988年和1994年的那两起凶案,那毕竟太遥远了,现在就判定那两起凶案和这两起凶案凶手为同一个人,是有些荒谬的,因为这涉及到作案动机。根据我的办案经验,没有一个凶手作案是没有动机的,尤其是针对女性的犯罪,作案动机更加清晰一些,通常为情、仇、财、色这四个要件。

在‘1998.1.16’和‘1998.1.19’两起案件发生后,我立刻组织警力立即对两名受害人的情况进行了深入了解,这两名受害人生前相貌都较一般人出众,性格活泼,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下,平时社会活动频繁。那么就可以初步判定,凶手跟两名受害人熟悉并有仇视她们的心理,这就是犯罪动机。有了犯罪动机,才可以锁定凶手目标,接下来我们必须针对这两名受害人周围所接触的人进行排查,这是我们的侦破方向。

当然,从目前的调查情况来看,这两名受害人,包括‘88.5.26’、‘94.7.27’的两名受害人,她们除了有一些共同点,就是同为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女性外,还没有其他可供联系的条件,但是正值青春的年龄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感情的纠葛,或者肉体的纠葛。”

方远山的话让我的胸口在一瞬间有一种闷痛。我站在吴迪的身后,紧咬嘴唇,眼睛看着脚下的地板。

周吉峰赞许地点点头。

他看了我们所有人一眼,突然回头看了看我说:“汪小童,你是有丰富理论知识的名校高材生,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我?”我被从游离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吃惊地抬头看着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不知道他缘何会对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民警这样器重。

“说说吧!”他用鼓励的口吻再次对我说,口气就像我的一个长辈。

我看着眼前的几位不论是年龄还是职位还是资历都比我高出好多的领导和同事,镇定一下自己,说:“我完全赞成方远山队长的观点,不过,现在初步认定有可能是连环凶杀案的四起案子,除了赵青案,我对其他几起案件的现场、作案细节知道得并不多,所以,我也只能对我所见到的案件来发表观点。

首先,两起案件用了相同的手法,说明凶手在作案的过程中,都在折磨受害人。为什么要折磨受害人,是仇恨,还是满足某种心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还有一点,受害人被扒掉衣服,露出隐私部位,但是却没有遭到性侵害,这又是因为什么?还有,现场没有财物损失,凶手不是为了钱财而害命,那么,他在做这些案子时,他要什么?他在想什么?甚至,他的性别都待定,凶手不一定就是男性,因为没有强奸痕迹。”

我说完后,方远山嘿嘿笑起来:“凶手不是男性,难道是个女人?这个观点有意思。不过不错嘛,不愧是高材生,问题一连串,个个切中要害。但是这些问题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只能等抓到凶手后,让他来告诉我们才会一清二楚啊。”

我从他轻松而略带调侃的语气里感觉到他对我的轻视。

我接着方远山的话头继续说下去:“据我所知,漠南三县两区总共才有23万人口,而漠南市区非农业人口不到10万,是很小的城市。但是这几年随着民工大批入城务工,随着厂矿企业的破产,这里有大量的失业人员,光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就有1千多人,这在我们公安局的报警资料里都有记录,我想从这些人群里去着手排查会更直接一些。漠南是移民城市,虽然地理环境偏僻,但是这里的人们思想并不封闭,与其他地区的交流更是非常的频繁,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每年都要回老家探亲,也有许多外来的人到漠南来探亲访友,这里虽不是一个旅游城市,但是人们潜在的流动性其实是非常大的。再有,这座城市中,人的精神、心理、文化裂变等等都可以滋生出特殊犯罪人群,就像这几年热播的美国电影《沉默的羔羊》,在我们周围,有许多人是这部电影的狂热爱好者,不排除有人要模仿这些外来文化和思潮来作案,这也是我们不可忽视的。”

“好了,汪小童!”方远山打断了我的话头,“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现实中发生的案件,血淋淋的惨案!不要跟美国电影扯到一块去,那都是虚构的!”

“但是,《沉默的羔羊》中有一句台词,大多数连环杀手都会保留一些来自受害者们的纪念品,那就是拿走受害人的某个器官,这是典型的变态杀手的特征。”我倔强地又加了一句。

方远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这是一个外国电影和悬疑小说看多了的黄毛丫头!

接下来有一分钟的沉默。我看见除了方远山,其他人只是静静看着我,每个人的神情都各不一样,这让我不安。

周吉峰咳嗽一声,打破了大家的缄默:“我认为汪小童说得也有道理,很新颖,就像方远山队长说的,不愧是我们漠南难得的名校毕业的高材生。”

他不容其他人再说什么,领着我们走出了太平间。

漠南依然被沙尘笼罩,街头行人稀少。我们上车回局里,一路上周局长一言不发,我们也都缄默无声。

4

1月20日,下午5时,风尘渐渐平息,天空透出几缕阳光,让寒冷的城市也有了几分暖意。

“漠南系列切颈杀人案”专案组可能是因为刚刚成立,成员都来自不同的部门,所以在我感觉中,大家其实都有些茫然无措和各存已见。

但是我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迫使我要大胆地向周副局长请命。于是在下午快要下班时,我去了周副局长的办公室。

从我分到漠南市公安局,我就知道周副局长对我的关照要多出一分,但是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我虽然是新入职的干警,但是我所就读的大学,在这个西北小城的公安局来说是无人能比的。记得初入市局时,做为市局一把手的韩富成书记就亲自握过我的手,对我能够在名校毕业后回到家乡提出表扬。但是我依然没有想到,周吉峰副局长会在我刚工作不到三个月,就让我加入这样重大案件的侦破当中,不要说局里所有人疑惑,就连我也是疑惑的。

敲门进入周副局长的办公室,我看见办公室里有三个人,周副局长,陈天明和吴迪。

陈天明是漠南市公安局治安科的科长,同时分管户政,周副局长点名让他进入专案组,自然是因为系列案件的特殊性质,只有熟悉户政和治安的部门才能对受害人的情况最为了解。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三个本来似乎就在沉默的人看到我进来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依然紧张,但是却无法阻挡我向周局长提出我的要求:“周局长,我来是向您请求一件事!”

周吉峰看着我:“说吧!”

“我想,我进入专案组,现场勘验等等我也暂时插不上手,我能不能要求去做一些后方的工作。”

“哦,你想做什么?”

“昨天那起命案的目击者,那个叫江谦的。我和吴迪昨天把他带到局里,虽然不是刑拘,只是让他配合我们办案,但是也不能长时间让他待在局里。所以我想,如果没有人对他进行关注的话,这件事由我来做好吗?我想再向他详细了解一下当时他看到的所有过程和情景。”

周吉峰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后,在听完我的请求后,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着陈天明和吴迪,突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们看,我的点名错了没有?”

陈天明和吴迪都笑起来,只有我莫明其妙。

周局长看着我:“我正在和陈科长、吴迪说这件事,准备让你和吴迪负责对凶案报案人和现场目击者进行细节上的深入了解。”

“现在打电话给家里跟父母说一声,说你晚上要加班,是和同事一起,很安全,然后和吴迪着手去做这件工作吧。还有陈科长,随时和他联系,让他配合你们对受害人以及周围邻居进行更深一步调查。”

我一边应声,一边和吴迪一起走出了周副局长的办公室。遵照他的吩咐,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告诉父母我晚上要加班,有同事陪,请他们不必担心。

然后,我和吴迪一起去到市局四楼的吴迪的办公室,看见江谦正没事人一样躺在吴迪的床上看书。

看到我们推门进来,江谦霍然翻起身,脸上有些窘态。他应该是一个内向而涉世未深的男人,和我、吴迪同龄,可能是这个原因,他对我和吴迪并没有心理上的防备。

吴迪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兄弟,过得怎么样?吃饭睡觉都满意吧。”

江谦坐在床沿上边伸脚边穿鞋回答:“很好的,早上吃的包子,中午有个警察同志给我送来了饭,米饭炒菜,热热的,吃完我没事就一直躺着看书呢。”

他穿着一双已经皴开了皮的破旧皮鞋,但是却擦得干干净净,袜子也是干净的。

我走过去,伸手拿过他刚看的书,看到那是一本《金赛性学报告》,我有些讶异地看着江谦:“这是你的书?”

“是我的!”吴迪在旁边接口说,“这是一个喜欢研究犯罪心理学,但可惜不是警察的哥们儿硬要借给我看的。不止这一本,还有好多,什么《辩读凶手》、《罪案现场》,就在墙角的箱子里堆着呢。他说这些书对我平时办案子有帮助,我倒是也挺喜欢看那几本的,唯独这本,翻了翻没看,好像是讲两性的,搞不太清楚。”

我拿着书坐到吴迪的办公椅里。他给我倒水,同时也给江谦倒了一杯。然后我和吴迪都坐下来,江谦依旧坐在床沿上。这个年轻人淡定的神情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让我惊讶,他的姿态已经清楚地说明,他在等待我们的到来和问话。

我看着江谦:“你在案发之前看见的那个人,我们怀疑他有可能就是凶案的凶手,因为你是目击者,我们想通过你,把这个人更详细地描绘出来。”

“怎么描绘呢?我好像已经描绘得很清楚了。”江谦发愁地看着我说道。

“能再详细一些吗?”我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打印纸和一支B4的铅笔放到文件夹上,“你来描述,我来绘画。我们把这个人画下来,好吗?”

我看见不单是江谦,就连吴迪都吃惊地看着我。

“我学过一点人体素描。”我向他们解释道。

江谦带着崇拜哦一声,说:“好,那我来说这个人。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毫不出众的人,放到人群中,不会有任何人去注意他,离开后,也很难回忆起他的长相来。他有一米七二左右,不胖也不瘦,脸上没有任何特征。他非常普通,穿着灰色的衣服,整个人好像就是融合在空气中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江谦有着一种语言上的天赋,虽然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但是描述却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我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中等体形的男性的轮廓。

“唯一的特征是,他好像是曲卷的头发,很浓密,有一寸多长,其实也不一定,因为当时有风,我的头发也被吹得乱飞,他的也一样,是卷曲的还是乱的,不能确定。他的眼睛不是太大,但也不是太小,脸形是长方形的,削瘦,没有过多的肉,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其他的,因为他离我太远,而且我只是在小跑的过程中看到他,也没太看清楚。”

伴随着江谦的讲述,我用笔快速勾勒出一个头发卷曲的,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的大概轮廓。

江谦停止了他的讲述,但是我的素描尚未完成。我抬起头问他:“这个人当时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他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

“表情?没有表情,没有任何表情吧。他只是看了我一会儿,就掉开了目光,虽然没有表情,但是说明他对我没有什么兴趣,也不想引起我的注意。衣服是灰色的,圆领的夹克衫,很宽大,下面穿着什么我没有印象了,因为他本身不胖,所以即使里面穿着衣服,也显得很宽大。这应该方便他随身携带凶器,还有作案后,带走他割下来的受害人身上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他割下受害人身上的东西?”吴迪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江谦一瞬间满脸通红地看着吴迪:“我进过现场,我看见的,你们知道……”

“那你也不能乱说,更不能妄下定义说凶手带走了受害人身上的东西,知道吗?”吴迪严厉地训斥他。

“知道了!”江谦低声回答,但是我看见他的神情带着一点儿无所谓。

我微笑一下,不去参与这两个人的争论。可是让我无奈的是,我关于江谦所看到的那个可疑人的轮廓画得并不理想,不论是在纸上还是在我的脑海中,都是模糊的,就像一个梦中人。

我叹口气,将我手中的“画”拿给江谦看,吴迪和江谦都凑过来,我看见他们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歆羡,江谦低声说:“不错,就是这样,但是,也只能是这样,我没办法再说得更清楚了,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特点。而且,当时风很大,天也冷,我倒完垃圾就急着往家跑,所以根本没办法去详细看这个人。”

这一刻,我们三个人都沉默下来,他们两个人在等着我说话,而我,在盯着我的画纸,等着画中人告诉我什么。告诉我,他作案时在想什么,他到底要通过这些凶案得到什么?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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